01
初次见到无名的时候,是在我深夜回家的小区。
那天,我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躯,和同事从外地出差回来,来到小区的时候,差不多是深夜三点,我又累又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好好地睡一觉。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身体。回家先别睡,吃点东西,活动一下。”深夜里,突然传来的声音着实有些吓人,但那时候的我累得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瞟了一眼,麻木的就进了电梯。
回家开灯,放下东西,我坐在沙发上,然后就要睡着了,就在此时,幽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现在睡着,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耳边一股寒意传来,我的睡意瞬间全都没了。睁开眼睛,看到无名费力的从窗口爬进来,一瞬间,我彻底的清醒了。
他冲我笑了笑,样子还好,没有电影和小说里的恐怖样。但是我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额头开始渗出汗珠,全身的汗毛倒立了起来。
他走过来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丝声音,灯光下没有影子。
我咽了一口唾沫,全身就像被抽空一样,没了力气。
他进来,围着我转了转,然后自言自语:“经常熬夜,这次长途奔波,基本上三天中没有连续休息的时间。”他伸手戳了戳我的脊背,然后接着说:“恩,是副好皮囊,只是被糟蹋了。可惜,可惜啊......”他“啊”字拖的很长很长,活脱脱一个老气横秋的孩子。“不对,你阳寿未尽啊。”他抓着头,苦思冥想。
过了片刻,他一声大叫,吓得我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他指着我,两眼放光:“我知道了,这些年地府经常莫名其妙的多了些游魂,就是因为像你们这样的人,阳寿未尽,但肉身已死,搞得地盘越来越不够用。”
终于,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地府也会地盘不够?这哪是鬼,明明是个逗比呀!
“你脑子有问题吧!”
“你咋知道呢,地藏都是掐指算了又算,都算不出我的头是怎么受的伤。”说完,他走过来掀开头皮,指着里面说:“这是谢七爷花了好大力气才给我做的,像吧?”
我刚想笑,结果一好奇瞄了过去,只见头皮之下各种形状的脑子拥挤不堪,各自蠕动,但没有一个是正常人脑大小的。
我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只是觉得有些恶心。
“意不意外。”他眨着眼睛看着我。
见我半天不说话,绕着我又转了一圈,才说:“命火终于重新燃起来了。好啦,你现在吃点东西,就可休息了。”
说完,身影一闪,就到了窗外。
我也确实感觉轻松了不少,刚才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消失了。看着他要走,我忙问道:“请问你贵姓?”话一出口,我直接想扇自己一巴掌。
“啥?我没名字,秦王爷他们都叫我无名。”他头从窗户外伸进来,身体飘在半空中。片刻之后,看我没了下文,才转身离开。
02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好久没有这样深度的休息,这一觉我觉得特别爽。拿过手机看时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机。
开机,四点半。电量,百分之五十一。我摇了摇手机,难道又要换新手机了,可我这个月的房租都还没着落呢?
我转过头,顿时吓了一跳,无名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我旁边,盯着我的手机看。我以为他想看看,就递了过去。他却连连后退,像是见到鬼一样。
“这就是手机?”他一脸的困惑。
“对啊。”
“据说这东西有毒,我们那边都没人用。”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毒,我天天玩着,怎么没把我毒死?”我故意拿着手机朝他晃,他吓得贴到天花板。
“你怎么回来了?”难道我有什么特别的,我暗自想。
“我救了那么多人,就你问了我的名字,白天我想休息一下,想去想来就只能回来找你了。”他从天花板上下来,有点拘谨的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救人?”说实话,我不相信,只是没敢说而已,毕竟我前面坐的,可是一个鬼。
“我知道你不信。”他似乎能看穿我的心思,“人体内,阴阳二气生生不息,昨天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体内阳气几乎全无,要不是我故意吓了吓你,你就会长睡不醒了。”
我随便叼着一片面包,对他努努嘴,“面包,你吃不吃?”
他笑了,“你们吃的这些我都吃不了,我们受的是香火。”
就在此时,电话接二连三的响起,又是短信,又是微信。虽然是城市,但这地的信号,可能还不如大山中。
我正准备看消息,电话进来了,是公司行政部的人。
“你总算接电话了,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声音有些惊喜,也有些急促。
“我没事啊。”心中一暖,还是有人关心我的。“我正准备来公司汇报情况,一会就来公司。”我笑了笑。
03
来到公司的时候,我感觉到大家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样,忙问我的另一个搭档是怎么回事。
他笑了笑,只是表情有些许僵硬。“今天早上,小张的女朋友打电话到公司,说小张猝死了,就在回家之后没多久,报警处理的结果是突发心律失常、酸碱平衡紊乱......,简单来说,就是累死的。”
听到这里,我开始止不住的一直颤抖,全身变得冰冷。和他说了一声谢谢,麻木的来到卫生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大概半小时之后,身体才渐渐的不再颤抖,两眼也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我揉揉脸,然后去向部门经理汇报工作。结束之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们组都很优秀,正准备从你们三中挑选一个出来升任部门副经理,没想到小张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加油!”
我点了点头,交接了出差前领的东西,来到座位上,才发现窗外一片漆黑。
我问搭档,“公司要组织去看看小张吗?”
“没听说这个事情,再说了,现在那么忙,哪有时间?”
听到他这样说,我一下答不上来。我记得在老家,要是谁家有人去逝了,无论手上忙的是什么事情,都必须抽空过去看一下,只是来到大城市,这些礼节慢慢的被现代化侵蚀了。
我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准备先回家休息。
“走啦,下班了。”我叫了叫搭档。
“你先走吧,今天我要加一下班。”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
我环视了周围一圈,大多都在埋头苦干,有的已经披起了小毛毯,看来已经熬了好几天了。不过我还是想回家,吃一顿好吃的,然后洗个澡,再好好的睡一觉。
04
回家洗完澡已经十二点了,我照例翻着手机,QQ上,我搭档依旧显示电脑在线,我和他说:早点回家休息,别太累了。等了一下,他也没回我。
想起今天早上信息响个不停,我没来得及看,于是便翻了翻微信、QQ、还有未接电话、短信,一一道谢和报平安,一圈下来,突然发现没有搭档的。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手机又想起,我抓起来一看,不是他回的消息。
是一个QQ好发布了新动态,我无意之间,便将这句话读了出来。
“该吃就吃,该玩就玩,但大多时候都在用命扛。如果三四十岁哪天猝死了,那也是一种幸运。”
时间就那样顿住了,我大脑一片空白,心中觉得无比的憋屈,但却找不到宣泄口。
“怎么了?”无名的声音突然在我身边响起,吓得我一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下意识的朝另一边挪了挪。
“就在刚才啊。”
我缓了一下,对他说:“无名,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干嘛突然说这个?”他突然有点扭捏。
我和他讲了小张事情,他站起来,看着漆黑的窗外,然后扬起头,就这样一动不动,沉默了许久。
“我也只是一名普通的鬼,救不了太多的人。而这世间更多的人,我想救,都救不了。”
我没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前段时间,我在榆林,那人就在我眼前活生生的死去,我却无能为了,还有跳楼的那个,我劝了那么久,还是救不了他。太多的时候,活下去更多的是靠人本身,而不是我在旁边说些宽慰的话。就像你,如果你不听我的,我说再多也没有什么用。”
“这个世界和我想象的,已经大不一样了。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显得那么的力不从心。在地府中,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明争暗斗,也没有不珍惜、不自重。大家都慈善、温和、快乐。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嚅了嚅嘴唇,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一时间,一人一鬼都沉默不语。
05
过了很久,他突然转过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他,然后问:“无名,你为什么叫无名?”
“因为我没有名字啊。范八爷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婴儿,只是脑壳受伤了,长大了也不记得前几世的事情,地藏算了很久,都算不出我的因果,只得作罢,他们执意不肯让我随便跟他们姓,所以只能叫我无名。”
“那......是不是没有人给你烧纸之类的?”我轻轻的问。
“是啊,什么都没有,自然就不能受香火了。不过我再地府混的不错,大家都很好,我也很幸福。”他笑了笑。
我思索了很久,然后鼓起勇气重重的说:“要不我给你起一个吧?”
“真的?你真的愿意?”他一下激动的过来拉着我的手。“我从上求到下,都没人愿意给我起名,你真的愿意?”
我点点头,“他们原来叫你无名,不如你就叫伍铭,伍姓也是有的,‘铭’就是铭记的意思。”
“伍铭、伍铭......”他轻声的念着了几遍,我紧张的问:“怎么样?”
“很好,太好了!我终于有名字了。”他高兴的跳了起来。
“等我回去,一定要狠狠的鄙视他们,说什么因果,不敢给我起名字,现在我终于有名字了。”
06
第二天我到公司,领导给我们组安排了一位新同事,说要我们带一下。后来的几周,我和新同事断断续续出过几次差,我的搭档依旧在公司做我们的后盾。
一路上,新同事常和我说,她听其他同事说,我的搭档经常在背后说我和小张的坏话,常常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我听了之后,联想到了一些原来的事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到公司之后,我也没说什么,还和原来一样工作,只是生活中,和他渐渐生分了。
顺利的完成了几个项目之后,领导表扬了我们小组,并且,新同事被升职为副经理。
一瞬间,大家看我们的眼神,都颇为复杂。我一头雾水,不只是对大家的眼神,也因为升职这件事情。
看来是经常跑外面,对公司的事情都不了解了。我默默的想。
“别生气,她依靠的,你没有。”搭档转过身,对我说了一句。
“啊?”我刚想问清楚。
他却利索的整理着文件,“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太晚。”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还在回味着他的话,就听到旁边有同事走过,声音虽然小,但我还是听得真切。
“又一个被睡的。”
“你也可以啊,刚来的时候,他就对你垂涎三尺了。”
“滚,你才可以呢,老娘不稀罕这个位置。”
“我也是,我呀,还是靠技术说话吧。”
“昨天办公室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我出去了,怎么,那么夸张?”
“有点。”
声音渐渐远去,我才收拾东西下班。
07
回到家,妈妈打电话过来,和我说了一些家里的情况,村里的山不知什么时候被承包了出去,但村里很多人都没有拿到钱,另一些人又什么都不说;山上的水被承包的老板截断,种不了庄稼,找了当官的,就说等通知,都过去半年了,没一点消息。
我听后,只能安慰了几句,但却无能为力。
突然觉得很累,我坐在沙发上,一发呆就到午夜。
“妈妈坐在门前,哼着花儿与少年。虽已时隔多年,记得她泪水涟涟。那些幽暗的时光,那些坚持与慌张。在临别的门前,妈妈望着我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
楼下的音响开的很大,震得我眼泪哗哗流。
“怎么哭了?”伍铭的声音响起。
“你回来了?”我擦擦眼泪。
“恩,我明天要回去了。”他笑了笑,笑容中有些不舍。
“有空常来玩。”
“不了,我觉得地狱比人间好。”他突然有些严肃。
我第一次听他说地狱,突然有些不习惯。原来,他一直都说地府。
又过了片刻,我接着说:“那我明天带你去找先生吧,把你的事情给办一下,要不然你都不能投胎,也受不了香火。”
他说好。
第二天,我百度了一位感觉还算靠谱,会做法的先生,然后就带着伍铭过去。
要到的时候,伍铭突然和我说:“谢谢你,给我起名,也谢谢你,有这份心为我做这些事情。我一直都会记在心上的。从昨天想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地狱比人间舒服些。我先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我眼前。
阳光下,先生庭院前面的曼珠沙华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