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河是个不会哭的人。
认识了他十多年，我从来没见他哭过。
小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里，他是中途搬家搬来的。刚来的时候，我们所有的小伙伴都排斥他。
我们闹做一团玩捉迷藏或者过家家，他永远一个人蹲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我们闹来闹去。
第一次他被邀请跟我们一起玩，是因为一个恶作剧。我们那一拨里最调皮的一个男孩，说要“搞搞他”。于是我们邀请他跟我们一起捉迷藏。
他来捉，我们藏。
但他趴在树上数数字的时候，我们早就一窝蜂跑到其中一个人家里，没有一个人留在外面。
在看了三集猫和老鼠之后，天已经黑了，到了各回各家吃晚饭的时候。
我被老妈拎着回家时，在路上碰到了老河。
他竟然还在找，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踮着脚往一个破木桶里看。
那一刻，我奇迹般的有点羞愧，主动上去跟他打了个招呼：“走啦，吃饭啦，下次咱们再一起玩吧！”
我觉得他其实早就发现我们在糊弄他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没有表情的说：“好。”
说完，他转身走了。
我妈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也真的是可怜。”
02
老河之所以成为我的邻居，是因为他爸妈遭遇车祸双双去世，所以他搬来了奶奶家。
老河的爷爷也去世了，家里只剩下奶奶，我们都叫她王奶奶。
王奶奶是个很好的人，特别喜欢孩子，我们小时候都很喜欢去她家里要糖果。
她在电视机旁边，放了一个大大的罐子，里面装着吃不完的糖果。
谁家孩子去找她，她都笑着给你塞一把糖果。
老河是第一个，来到她面前，却让她笑不出来的孩子。
初中的时候，我和老河成了同班同学，一来二往的也正式成了朋友。
那时候他坐我后桌，我每次上课睡觉，老师要来的时候，他都会拿一只中性笔，狠狠的戳我一下。
挺疼的，我一直觉得他是在报小时候被我们欺负的仇。
有一次老师组织我们看电影，看的是特别烂俗又特别催泪的《妈妈再爱我一次》。
看的全班同学都哭的稀里哗啦。
我哭得眼泪蹭湿了半只袖子，回过头却看到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投影屏，无动于衷。
“你怎么不哭啊！”我生气的说，“你太冷血了！”
老河瞥了我一眼，说：“他还有妈妈，有什么值得哭的。”
我想到他小时候就没了爸妈，被年迈的奶奶抚养长大，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03
我们上初三的时候，王奶奶去世了。
老河他们家那边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葬礼是大院里的邻居帮忙办的。
作为长孙，也是王奶奶唯一亲人的老河，那几天披麻戴孝，跪来跪去。所有来吊丧的人，全都要拉着他哭一场：“可怜的孩子啊，你以后就是一个人了，可怎么办？”
我们这些小时候吃过王奶奶糖果的孩子，对着她的遗照都流下了眼泪。
老河却自始至终没有哭。
我那时候算得上是老河唯一的朋友，自觉比较了解他。
我以为他是装坚强，不敢在人前哭。于是特地偷偷去找他，还偷了我爸的一瓶酒：“来，有什么伤心的，哭出来就好了。”
老河却说：“我为什么要哭？”
他坐在王奶奶生前最常坐的摇椅上，模仿着她的动作，慢悠悠的摇晃。
“奶奶年纪大了，她肩疼腿疼，身上的器官也都不好了。我早知道，她要离开我了。”老河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人生就是这样，没有谁能陪谁到天荒地老。”
“你是这么想的？”我诧异。
“难道不是吗？你以为你的爸妈就能陪你到永远吗？”
老河说完这句话，也觉得自己失言。
他有点尴尬的停止晃摇椅，走过去拿出王奶奶的糖罐子，抓了一把糖分给我一半。
那天下午，我们俩吃完了那个罐子里的糖。
我拎的那瓶酒，原样带回了家。
04
不喜欢老河的人有很多。
他们对他评价最多的一句都是：“这个人很自私冷血。”
我也听过几次，还在老河面前愤愤不平过，但老河对我说：“我觉得他们说的挺对的。”
靠着奶奶留下的遗产和自己天天打工赚的钱，老河还是读了大学。
上大学的时候，别人都在追妹子打游戏，他的生活只剩下赚钱。大一入学，别人都还在被学长坑着办手机卡的时候。
他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坑别人。
卖书/卖卡/卖资料/卖假鞋……老河什么都卖过。
一个大学被他坑过的人不要太多，最后人送外号“河老坑”。
这也导致他上完四年大学，也没交到几个朋友。
每年春节回家，能叫出来吃饭的人，还是只有我。
我曾经问过他，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结果他对我说：“能活着就行了，要什么意思？”
05
老河其实挺帅的，喜欢他的姑娘真不少。
但他谁也不喜欢。
我从没想过，他会喜欢上一个姑娘，而且喜欢到变得整个人都不像自己。
那个姑娘其实挺普通的，但是她追老河的时候，说过一段话特别轰轰烈烈。
她说：“我爷爷奶奶姥姥外公健在，除了爸妈还有两个舅舅一个姑姑，一个表姐两个表哥。他们以后都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第一次告白，直接把家底子都给捅了。
别人可能不清楚，我却知道这话对老河的杀伤力有多大。
当时我就感觉，老河可能要被这个姑娘拿下了。
不过老河一开始并不这么觉得，他对人家态度特别差。
还对人家说：“你看，我就是这么个刺头，你不可能忍我多久的。所以，早点放弃吧。”
结果那姑娘特执着，对他说：“那我们在一起试试？你看我能忍多久。”
最后，那姑娘确实也没忍多久。
因为老河为了她，一点点改变了自己的样子。
不再冷漠，不再愤世嫉俗，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个姑娘，最后也成了他老婆。
他们结婚那天，老河致辞的时候，念着念着稿子，突然哭了。他说：“我从没想过我会哭。就像我从没想过，我会想要一个人陪我到老。”
在台下的我，看着他红着眼的样子，眼泪也流了下来。
那个始终与世界保持距离，从不会哭的孩子。
那个坐在奶奶的摇椅上对我说“人生就是这样，没有谁能陪谁到天荒地老。”的少年。
原来，他也可以找到那个，让他愿意和世界妥协的人。
06
最近上映的电影《寻梦环游记》特别火，我看的时候哭湿了一包纸巾。看完之后，还真情实意的在朋友圈写了一篇影评。
老河在下面给我留言：“陪老婆去看了，看完想起我奶奶了，谢谢你当年的那瓶酒。其实那天，你回去之后，我就哭了。”
刷到这条留言的时候，我笑了。
我回他说：“知道你当时哭了，我就放心了。”
再难过的事情都会过去。
再艰难的岁月都有一天能熬过去。
人生这么长，有意思的事情有很多。
找一个喜欢的人，和世界和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