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终于,鹿踏雾而来,鲸随浪涌起,余生……(二)


结婚以后,费尔明娜过着最奢华的上流社会的生活,阿里萨却依然一贫如洗。不过,这种贫富差距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阿里萨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阿里萨来到父亲的海运公司,还帮助一位姑娘也在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姑娘爱上了阿里萨,暗中为阿里萨铲除了一切事业上的阻碍,最后帮助阿里萨成为船运公司的董事长。

五十多岁的阿里萨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频繁地在上流社会中出现,和费尔明娜夫妇相遇。这时,阿里萨发现,费尔明娜的丈夫其实不是自己的敌人。恰恰相反,他们才是真正的同盟,因为他们都爱着费尔明娜,这个世界上只有医生才能真正理解那种爱着费尔明娜的苦痛。阿里萨此时明白,只有等到医生死去,自己和费尔明娜才有机会再次开始。

这个机会,阿里萨等到了。医生在一次意外中,摔断了脊椎去世了。

费尔明娜的婚姻结束了,原本两人分开的两条故事线终于交汇,小说的情绪也变得浓烈。在医生死去的当天晚上,阿里萨意识到他和医生一样,都极有可能随时死去,出于对死亡的恐惧,阿里萨急切地向费尔明娜再次告白。对于这次苦等了五十年的告白,费尔明娜当然是愤怒地拒绝了他。这个夜晚,费尔明娜躺在床上一边睡一边哭泣,不仅是想着死去的丈夫,更是想着阿里萨。

两位主人公都已经是老人了。在费尔明娜寡居的这几年,阿里萨每周末都拜访费尔明娜的家,和她的儿子夫妇俩其乐融融地打桥牌,并且幻想他们就是自己的妻子儿女。可是,每当阿里萨提起五十年前的事情,费尔明娜就开始逃避。

因为费尔明娜认为,少年的那段感情“是某种高贵而美丽的东西,但绝不是爱情。”她不把眼前的男人当作是那个影子一样的少年阿里萨,她在重新认识阿里萨,这个衰老的但是有血有肉的阿里萨。当费尔明娜忍受丧夫的痛苦时,是阿里萨的信给了她安慰;当费尔明娜的父亲遭遇了污蔑时,是阿里萨登报的文章为她洗刷了名誉。阿里萨永远在乎费尔明娜的感受。终于,在阿里萨因为摔伤而不能登门拜访费尔明娜的第三个星期,费尔明娜发现,自己正在思念着阿里萨。

但是,他们已经七十岁了,似乎不是谈情说爱的年纪了,费尔明娜的女儿指责他们的不检点,强烈反对他们的恋情。对此,费尔明娜难得地说出了心里话:“半个世纪前,人们毁掉了我和这个可怜男人的生活,因为我们太年轻;现在,他们又想在我们身上故伎重演,因为我们太老了。”

这一次,费尔明娜爆发出一种惊人的果决,她没有再顺从任何人,而是把女儿扫地出门,断绝了关系,儿女们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就这样,费尔明娜终于向阿里萨迈出了一步。

经过这一番折腾,作为船运公司的董事长阿里萨邀请费尔明娜乘船散心。在船上,他们一点点袒露心扉,日夜歌舞,把这半个世纪以来没能说出口的话都说了出来,把没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这个乘船散心的桥段,其实来自一则马尔克斯读到的真实发生的新闻:一对老人乘船来到四十年前的故地重温蜜月,竟被船夫活活打死了。原因仅仅是船夫想抢走他们身上的十四美元。更令人心碎的是,这两位老人其实是一对秘密情人,四十年来他们一直一起度假,各自都有幸福稳定的婚姻,儿孙满堂。作者把这个新闻写进了小说,并且让费尔明娜和阿里萨读到了它。这个故事让费尔明娜伤心落泪,她在这个故事中看到了自己,于是,在阿里萨真的邀请她乘船出行的时候,她毅然答应了。在这次旅行中,他们不像相聚恨晚的情人,也不像一对老夫老妻,而是一对跨越了时间的爱人。在这里,他们明白了,爱就是爱,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不是陪伴,不是同情,是一种生命和生命之间无法替代的交流。距离死亡越近,爱情就越浓郁。他们想要快点去爱,因为时间不多了;他们又害怕去爱,因为自己太老了,不再美好了。

因此,当阿里萨第一次想要亲吻费尔明娜的脸颊的时候,费尔明娜拒绝了。她说:“我闻起来都是老太婆的味道。”当阿里萨终于吻到她时,他害怕地发现,她的身上真的有一股上了年纪的酸味。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而且这味道还要再老上四岁呢,费尔明娜也一定闻到了。这时,阿里萨又不禁想起自己的少女情人阿美利加,想起了她身上散发出的婴儿一样的味道,而阿美利加却忍受着自己这个老色鬼的气味。不幸的是,第二天,阿里萨就收到了阿美利加服药自杀的消息。他深深地知道,这个少女的死,是因为他的离开。

为了只和费尔明娜在一起,阿里萨让船长把船上的所有货物和乘客都转移了,在船上升起了一面黄色的霍乱旗,表示船上爆发了霍乱,这样就不必停泊在任何港口了。在回到港口时,港口卫生局不让船停泊,这一对老人也都不想回到岸上的现实中去,因为岸上那个没有爱的世界,比死亡更恐怖。阿里萨于是决定,让船返航,一直漂浮在海上,他只要费尔明娜。

故事的最后,船长问,到底要漂多久呢?

“一生一世。”这就是阿里萨终于做出的承诺,这是之前他对五百多个情人也不曾给过的。随着这句承诺说出口,经历了激情,亲密和承诺这三种爱情的一对老人,终于把完美爱情的三块拼图补齐了。最后,七十多岁的阿里萨获得了完满的爱情,他真正学会了如何去爱。


这是一个男人用一生的时间追寻他爱的那个人,以及他心目中完美的爱情的故事。少年和少女在二十岁的时候没能结婚,因为他们太年轻了;经过各种人生曲折之后,到了七十岁,他们还是没能结婚,因为他们太老了。一路上,主人公遇到过爱情的各种形态,青春期爱情、友谊式爱情、一见钟情、日久生情、不伦之恋等等。马尔克斯把半个世纪里无数人的无数种爱,全部融汇在这一本书里,让我们得以见证爱情的万千种可能,这本书也因此被称为“爱情的百科全书”。这部小说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和一般的爱情小说相比,《霍乱时期的爱情》的了不起在于,马尔克斯用这个故事写尽了爱情的所有样子。如果用一句话概括,这个故事讲的是小说主角阿里萨用一生的时间追寻他心目中完美的爱情,一路上,他遇到过爱情的各种形态,青春期爱情、友谊式爱情、一见钟情、日久生情、不伦之恋等等等等。这本书也因此被称为“爱情的百科全书”。

为什么马尔克斯更偏爱这部小说呢?或许是因为,马尔克斯自己也是带着强烈的爱写下了这个故事。马尔克斯说,这部小说的灵感来自他的父母。有一段时间,马尔克斯每天下午都要跟父亲聊父母当年的爱情故事,不断跟父亲确认细节。爱的复杂多变、人心的曲折幽微往往就在这些真实的细节之中,所以在对人内心深度的探索上,《霍乱时期的爱情》甚至比《百年孤独》更胜一筹。

文学界流传着一种说法,叫作“诺贝尔文学奖的诅咒”:就是说作家得了奖以后,就很难再写出更好的作品了。但是,《霍乱时期的爱情》却打破了这个诅咒,即使诺奖荣誉加身,马尔克斯依然维持了他的高水准,甚至还实现了超越。

马尔克斯认为:爱是一种能力,有的人生来就有,有的人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主人公阿里萨是一个为爱而活的人,他虽然富有爱的能量,却不懂得如何控制它,不懂如何成为一个好的爱人。如果说爱是他穷其一生研究的课题,那“恐惧”是他的老师,是“恐惧”教会他如何去爱。

作者把霍乱放在书名中,一方面是交代了这个时代背景,另一方面,霍乱就是恐惧的代表,“霍乱时期的爱情”,就是恐惧中的爱情。在马尔克斯笔下,爱情和恐惧互为因果,我们因为爱情而恐惧死亡,又因为恐惧死亡而渴望爱情。其实,不管是在人生的哪个阶段,阿里萨一直都是抱着这样的信念面对爱情的。他的信条是,“死亡唯一令他痛苦的是,他不能为爱情而死”。所以,驱动他爱情的核心力量,其实是恐惧,尤其是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说爱情是这部小说的主题,那“恐惧”就是理解爱情的钥匙。“恐惧”几乎在故事中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体现,而且贯穿故事的始终。

解读中,我想通过两组人物的对比来探讨一下“恐惧”和爱情的关系,也就是这本书的主题。用人物对比来凸显小说主题,是马尔克斯惯用的技巧,他笔下人物的命运都往往暗含某种规律的相似,或许是时间上的反复轮回,或许是镜像的对称。

在这本书里就有一组镜像对称的人物,就是费尔明娜的两个男人,医生和阿里萨。医生克制,阿里萨放荡。医生太轻视爱,而阿里萨太重视爱。在他们琐碎而沉闷的婚姻生活中,费尔明娜曾经质问过医生,难道医生看不出来她不幸福吗?医生却冷酷地回答她,对于婚姻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稳固。医生蔑视爱,也不懂爱,不会为费尔明娜吃醋,更不曾恐惧过失去费尔明娜。医生临死前对费尔明娜说:“上帝知道我多么爱你!”这是他唯一一个表达爱的瞬间,因为他终于害怕了,他要失去她了。相比之下,阿里萨虽然没有和费尔明娜在一起,但是他始终望着费尔明娜,怀着恐惧,怀着忧虑地望着她。不管他在哪里,跟谁在一起,他对费尔明娜爱始终没有断绝。

下面我们讲第二组人物。在小说开篇,马尔克斯用闲闲几笔,写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他和阿里萨也是一组对比。医生来到一个自杀现场,死者是医生的一位朋友。医生整理遗物时发现,死者有一位秘密情人。而他自杀的原因竟然是,他不愿意继续衰老下去了。

这个人物,其实在一开场就预言了阿里萨的一生。首先,他们都是极端的爱人,却都隐瞒了自己的爱情。医生是死者最好的朋友,却不知道他有情人;而阿里萨为了维护费尔明娜的荣誉,独自承受着爱她的秘密,这让很多人认为他是同性恋。其次,他们都跟医生不一样,他们的爱,都伴随着强烈的恐惧。

但是,同样面对恐惧,死者和阿里萨的行为又是完全不同的。同样是恐惧衰老,死者选择了死亡,而阿里萨选择了爱情。对死者来说,衰老的身躯和面容会损伤爱情,晚年的阿里萨其实也有类似的恐惧,但是他没有选择死亡,而是更爱费尔明娜了。因为对阿里萨来说,死亡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那里没有费尔明娜。小说的结尾,阿里萨选择永不下船,永远和爱人在一起。作家写道:阿里萨身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爱和决心。

通过对比开篇死者的选择和阿里萨的选择,马尔克斯向我们传达了一种信念:爱,可以让我们战胜人类终极的恐惧——死亡。

在某种程度上,马尔克斯和阿里萨一样,是一个充满着强大的爱的能量的人。在诺奖的领奖台上,马尔克斯说了这样一句话,“爱真的存在,幸福真的可能。”他始终认为,我们现在身处的冷酷现实是虚伪的,而像他笔下这样,疯狂而充满着热情和爱的世界,才是真实永存的。正是这样的天真和疯狂,这种对爱的赤诚信仰,让他保有了自己的心,卸下了诺奖的重压,写出了这部伟大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霍乱时期的爱情》既是一本“爱情的百科全书”,也是一本与恐惧抗争的书。因为恐惧,我们才能勇敢去爱;因为恐惧,我们学会了敬畏和郑重,创造和传承。恐惧一直在催促我们去做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问题是,我们要一直怀抱着恐惧生活吗?我认为,可贵的不是恐惧本身,而是面对恐惧时人类焕发的巨大勇气和决心。即使深知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们还是选择放下恐惧,拥抱爱。正如母亲曾对少年阿里萨说过的那样:“趁年轻,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尽力去尝遍所有痛苦,爱情可不是一辈子什么时候都会遇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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