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纸(原创)
世界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人用纸叠了一架飞机,就丢了出去。飞机飞呀飞呀,飞到了一个城市里。城市里的人们走来走去,看见飞机就开始惊叫,然后互相撕咬起来。不久,城市里的人就没有了。
另一个人也叠了一张纸,她叠了一只鸟,也丢了出去。小鸟飞呀飞呀,飞到了一座新城市里。城市里的人们看到了小鸟,就都丢下了手中沉重的工具,一个接着一个随着小鸟奔跑起来。整个城市的人都跟随着小鸟。
第一个叠飞机的人得到了一座城市,这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这个人抓起那些死去的人都丢进每一扇窗户里,然后把窗户紧紧闭上,把城市打扫的干干净净。他就到新的城市推销这座“空城”。
第二个人又叠了一张纸,她叠了一个城市。城市里每一扇窗户都打开着,她就往窗户里放了很多本书,每扇窗户里都放一本书。然后她就坐下来,继续叠新的纸张,可能是两头小羊,可能是一道彩虹。有时候她会站起来,把叠好的河流摆放在平原和山谷里,把绿洲和井送到沙漠中去……
有很多人走过来,走进了绿洲,守住了井。有很多人走进了城市,于是城市马上热闹起来。一些人放下了骆驼上的货物,立刻做起了生意,很快就有客人来光顾了。有一些人走进了房间,看到了桌上和床头摆放的书。有人拿起来看看就放下了,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有的人翻开了书,立刻被插画吸引了,于是坐下来看,看着看着就变成了一盆盆绿色的植物。
城市里的人做着生意。窗户里的人走来走去,看看床头花盆里青翠青翠的植物,摸摸温厚柔软的书皮。一些人开始躺在床上睡觉,于是很快变成了一条条美丽的毯子。一些人倚靠着窗户看窗外的风景,慢慢地他们都变成了傍着窗沿儿一直伸展到屋顶的一挂挂碧萝、紫藤、青娘那样的藤萝,很快爬满了墙壁。
叠纸的女人继续叠着纸,远处走过来的人络绎不绝地走进城市去。很多人留下住在房间里。一些人只在街上做生意,生意做完就牵着骆驼到新的地方去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城市的形容变得越来越美丽,很多扇窗户都被美丽花和绿萝簇拥着。经商的人们对着客人用最华丽的辞藻赞美这座城市和他们的来自“这座城市”的货品,传播着绿色城市的一切美丽。于是更多的人来到这座花园城市,有的人就不再回去了。
推销城市的男人继续推销着城市,向每个男人和女人介绍城市里清新洁净的环境。他和每个男人与女人签订购买房屋的文件,然后用叠好的钻石马车把每个家庭送进空城里去,还为他们配备名贵的跑车,递给他们纸做的钥匙。等到城市里住满了人,他就用一把厚纸叠的锁把整个城市都锁住。
男人用纸叠了一个皮箱,把锁好的城市压扁了塞进皮箱,拎着皮箱到一座新兴城市——绿洲花园做生意去。路上,男人遇到了一只纸叠的小鸟,小鸟后面跟着无数的人,前进的方向就是绿洲花园。男人就提着箱子,慢慢地跟随着他们走。
路上,男人叠出来一架架飞机,一辆辆汽车,还把纸做的铁路一直铺过去,让摆着花卉的华贵动车一直来到城市门口。每架飞机里都有美酒,每辆汽车里都有金钱,每节动车厢里都有一个承诺——授予爵位。人们开始只跟着鸟儿奔跑,渐渐有人上了名贵汽车,有人舒服地坐上飞机,有人傲慢地坐在车厢里等待授予爵位。小鸟飞呀飞呀,跟随它的车队越来越庞大,走路的人越来越少了。
叠纸的女人叠了一只水罐,叠了一件莎丽,一袭黄色的长袍,就是泰戈尔穿的那一种。这之后,叠纸女人收藏起来长袍,披上莎丽,慢慢扛起陶罐,赤足去到河边汲水。在她走到河边的时候,纸叠的小鸟终于飞进了宽阔高大的花园城市的拱形城门。小鸟围绕着挂满紫藤的喷泉池飞行了一周,就高高飞起来,收敛羽翼俯首一冲,投进了城市经年也不熄灭的祭火坛中。
汽车需要停车场,飞机需要停机坪,动车需要停车库,绿洲城市中只有天然的间歇喷泉和生意盎然的藤萝和美丽花。一排排的汽车停在路边,汽车里的人焦灼地摁着喇叭。一架架的飞机在天空里盘旋,不时有飞机从天上掉下来,狠狠地摔在美丽的城市中。动车围绕着城市找不到车库,只好停在铁轨的尽头。已经有了地位的爵爷们咆哮着要去获得名望。
提着皮箱的男人安静地走进城市,站在街心广场打开了皮箱,拿出一座压扁了的城市。他掏出纸钥匙,打开了禁锢城市的枷锁。终日不见阳光的男人和女人们脸色惨白着推开了门扇,从充塞着腐烂尸体臭味的房间里颤抖着走出来。看到明亮的阳光、青翠的绿色、红艳艳的火光,发如乱草般的人们哀哀地呼喊起来,纷纷扑上去,撕扯得美丽花和藤萝都不成样子,茎和折断的枝条上都流下殷红的汁液来。
汽车中的人走下车,走到摔满了残骸的飞机坟场前。那里本来是一条宽阔的大街,两边是二层的欧式楼房。现在楼房都已经倒塌,残骸碎片压在楼房上面,形成了一大片多层的金属广场。坐汽车的人走上去,在那里插上标杆、旗帜和姓名,宣布是他们的停车场。而开汽车的人将各种名贵的汽车一辆跟着一辆开上去。远远望去,一层一层奇形怪状的停车场上的汽车就像一具具金属棺材摆放在银光闪闪的屠刀上。
叠纸飞机的男人看着蹲够了监狱的男女们走到停尸房外去,等到全部都走出去了,他就把城市搓卷起来,像一条鞭子。男人挥舞起鞭子,打得刚刚获得解放的人们痛苦地嚎哭,用手捂住头面,身上就落满了伤痕。不论跑到哪里都有火辣辣的鞭子招呼过来。一时间,囚徒们茫然奔走不知去向何处,只得在鞭子下蜷缩成一团。
戴着锁链的囚徒们拆掉城墙,盖了许多停车库,让动车开进去。他们又堵塞喷泉和街区,修建起飞机场,让天上黑压压的飞机落下来。许多辆汽车开过来,迎接有地位的爵士们到城中去。为他们制作名贵的衣服,让他们居住在新建筑的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在他们的房间悬挂名贵的油画框,镶嵌上他们尊贵的肖像画。
爵士们开始在会议中宣布起新的城市规划来了。他们一边探讨着如何剥削当地人增加财富,一边争夺属于自己的地盘。囚徒们害怕无所不在的鞭子,恭敬地蜷缩在爵士们的脚下等候庇护。由于分赃不均,爵士们争吵起来。而依附不同主子的囚徒们也像狗一样对着撕咬起来了。
叠小鸟的女人在河边用陶罐汲满了水,就抱着陶罐坐在河边。这时,一个男子走过来。他赤身裸体。
男子向女人乞求衣服。女人就拿出叠好的黄色长袍给他。男子穿上了长袍,不再觉得寒冷和羞耻,立即匍匐在女人脚下赞美她。女人指着已经不再是绿色的充满威严的城邦给男子看,要他去恢复城市原来的风貌。男子畏缩着不愿走过去。
男子向女人乞求食物。女人把陶罐递给他,里边装满了散发芬芳气息的清汤。男子喝了清汤,不再感到饥肠辘辘,于是坐下来向女人讲述他本是一个有地位的王子。他希望女人帮助他重新成为一个有名望的人。
女人用纸叠了一顶王冠、一把权杖,还有一支凶猛的军队,她把它们送给男子。男子戴上了王冠,拿起了权杖,顿时觉得全身充满了威严。军队举起了武器向他宣誓效忠。男子于是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向城邦进发。
名利奴役了自由,鞭子征服了囚徒,地位压迫着平民,贪婪毁灭着环境,而军队让贵族们不战而降。王国诞生了,国王就位了。国王制订了更残暴的制度,将全国百分之四十五的收入纳归国库。平民不得为人,每年必须将全部收入的一半缴纳自由税。纳税后可以做人五十二个星期日。每年必须缴纳剩余收入的百分之二十八作为医疗税,百分之三十九作为养老税。剩余的百分之十二购买国家发行的人身意外保险,百分之五十缴纳房屋水电税。
城外,河边的女人叠了一只火鸟,就把它丢了出去。火鸟飞呀飞呀,飞到了城邦的护城河边上,城邦就从吊桥上开始燃烧。城邦里的军队从里面冲出来向火鸟进攻,但是纸做的军队很快化成灰烬了。贵族们看到国王没有了军队,马上指挥奴隶们向国王进攻。
国王戴着王冠,拿着权杖拼命逃走。贵族们于是指挥奴隶为他们救火,抢救自己的财宝和象征地位的肖像画。奴隶们驾驶水车去救火,但是火很快让纸做的水车烧得散架了。火势蔓延到了停车场、停机坪和动车库。不久,整个城邦都笼罩在熊熊火光里。
城邦烧完了,纸叠的辉煌没有了。无数个赤身裸体的人呆呆地站着。
世界上,提着鞭子的男人慢慢地走远了。他把鞭子投进河里变成了鱼,就搓开一张纸,一张叠着手拿权杖、头戴王冠、身穿黄色长袍的男子的纸。而女人,正把叠好的河流收起来,重新恢复成一张纸。跟着,她又把叠好的世界拆开来。
2016年元月8日19点42分北大中文论坛/注册名:烈火的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