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颂一首诗,就能预知他的命运,是不是很神奇?
鲁襄公二十七年(公元前546年),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
晋、楚、鲁、宋、蔡、卫、陈、郑、曹等多个诸侯国在宋国的国都商丘举行会盟,协商弭(mǐ,平息)兵事宜,并签订和平协议。
这次以弭兵为目的的会盟,确立了以晋、楚两大国的盟主地位。除齐国、秦国之外,其他诸侯国都同时从属于晋国和楚国。
弭兵会盟之后,晋、楚两国之间在四十年内没有发生军事冲突。
代表晋国出席这次会盟的是正卿赵武(《赵氏孤儿》中的男一号,又叫赵孟,谥号赵文子),副手是叔向(羊舌肸(xī),也是名人)。
据《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记载,弭兵会盟之后,赵武返程路过郑国时,郑国的国君姬嘉(郑简公)在垂陇以享礼向晋国进献礼物,并款待赵武,还安排子展、伯有(姬姓,良氏,名霄,又称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印段、公孙段等7人作陪。
当时,在外交场合或社交场合,众人可以分别挑选《诗经》中的篇目,由自己吟颂或乐工来演唱,借以表明自己的立场、观点和感情,这就是“赋诗”。
于是,赵武按照惯例提议道:“今天,看到这七位君子跟从国君一起招待我,我感到非常荣幸。现在就请每人赋诗一首,以完成国君的恩赐,我也可以从中听一听大家的志向。”
众大夫中地位最高的子展吟颂的是《草虫》。
赵武听完,说道:“好啊,这是百姓对国君爱戴呐!我可不敢当啊。”为什么我看到资料显示“这是一首妻子思念丈夫的诗歌”呢?既见君子,我心则悦,应该是想表达见到赵武的喜悦吧?
伯有吟颂的是《鹑之贲贲(同“奔奔”)》。这首诗很短:“鹑之贲贲,鹊之彊彊。人之无良,我以为兄!鹊之彊彊,鹑之贲贲。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当着国君的面儿,敢说“人之无良,我以为君!”,“作死”两字儿就写在伯有的脑门儿上。从中,也可以窥见当时郑国国君的权力被架空,地位下降得厉害。
赵武听完立刻说道:“在床弟之间说得私密话,是不能传出门槛的,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中呢?这话可不应该在这儿说,也不应该让人听到。”
想必当时郑国国君应该很尴尬。伯有原本想要讨好赵武,却没想到自讨无趣、自曝其短。拍马屁可是个技术活儿。
子西吟颂的是《黍苗》。
赵武听完后,站起身,很谦恭地说道:“有国君在那里,赵武何德何能,可不敢当此谬赞。”
子产吟颂的是《隰(xí)桑》。
赵武听完后,对众人说道:“这也是我想要说的话,尤其是最后一章,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众位的深情厚意,赵武一定‘中心藏之,不敢忘之’。”
子太叔吟颂的是《野有蔓草》。
赵武面露微笑,挑了挑眉毛,说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xiè hòu,不期而遇)相遇,与子偕臧。’这是吾辈的恩惠呀,哈哈。”这个嘛,是男人都懂。
印段吟颂的是《蟋蟀》。
赵武不禁击节赞叹,说道:“好啊,‘职思其居’,‘职思其忧’,这才是大夫的本份呐,国君保住侯国有希望了。”
公孙段吟颂的是《桑扈》。
赵武说:“能够做到‘匪交匪敖’,福禄还会跑到哪儿去呢?如果能够践行这些话,自然是‘万福来求’,福禄即使想跑也跑不掉啊。”
(匪交匪敖,亦作彼教匪敖,或彼交匪敖,都是要表达不要倨傲的意思。)
享礼结束后,赵武私下里对叔向说:“伯有这个人活不长了!‘诗以言志’。当着众人的面,讽刺国君,公开表达对国君的不满,以此来讨好贵宾,岂是长久之计?即使侥幸大难不死,也只有逃亡他乡一条路。”
一向温雅有度的叔向也赞同赵武的判断:“说是对呀,如此自高自大,盛气凌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所谓‘不及五稔者’,说的就是伯有这个人啊。”
(稔,rěn,表示庄稼成熟,一年一熟,引申为年,五稔就是五年。)
赵武回想了一下,说:“其他几个人都不错哦,都可以传承几世富贵。子展(吟颂的是《草虫》)应该是最后灭亡的,因为他身处上位却表现得谦卑有礼。印氏(吟颂的是《蟋蟀》)应该是倒数第二家灭亡的,因为在享乐的同时,能够不荒废本职工作,能够不忘记使人民安定。”说到这里,赵武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只有不过分使用手中的权力,才能够延缓家族灭亡哇,不就是这样吗?”
叔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赵武预测的准不准呢?
3年之后,也就是公元前543年,驷氏(公孙黑)、良氏(良霄,即伯有)爆发冲突,驷氏突袭良氏,伯有先是逃到雍梁,然后又逃亡到许国。
为了安定国内形势,郑简公和其他大夫们在太庙结盟,把伯有排斥在外。
伯有听说后,非常生气,偷偷返回郑国国都,并武装手下后攻打驷氏,结果在买卖羊的集市上被杀身亡。
《春秋》记载:“郑良霄出奔许,自许入于郑,郑人杀良霄。”《春秋》里记录人名是有讲究的,在这里直呼其名,而没有称其为大夫,是说伯有从国外回来,已经失去了官位。
赵武,神了!《诗经》,神奇。
《诗经》原来挺有意思啊。
看来,以后有事儿干了,可以仔细琢磨琢磨《诗经》。
通过故事来学习《诗经》好像是一个很不错的思路。
你看完这篇文章后,兴致所至,能够去翻一翻《诗经》,便善莫大焉!
附:《左传·襄公二十七年》相关记载
(原文)
郑伯享赵孟于垂陇,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大叔、二子石从。
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也。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
子展赋《草虫》,赵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当之。”
伯有赋《鹑之贲贲》,赵孟曰:“床第之言不逾阈,况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闻也。”
子西赋《黍苗》之四章,赵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
子产赋《隰桑》,赵孟曰:“武请受其卒章。”
子大叔赋《野有蔓草》,赵孟曰:“吾子之惠也。”
印段赋《蟋蟀》,赵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
公孙段赋《桑扈》,赵孟曰:“‘匪交匪敖’,福将焉往?若保是言也,欲辞福禄,得乎?”
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将为戮矣!诗以言志,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其能久乎?幸而后亡。”
叔向曰:“然。已侈!所谓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谓矣。”
文子曰:“其馀皆数世之主也。子展其后亡者也,在上不忘降。印氏其次也,乐而不荒。乐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后亡,不亦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