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果果回到自己家，瘫倒在沙发上，挺尸一般，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不一会儿眼眶酸痛。每周回父母家都压力山大，，谁让自己是独生子女。她揉了揉太阳穴

林果果的父母是响应计划生育号召的最早一批，小时候周围独生子女还少，经常有小伙伴抱怨要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分享玩具、衣服，那时是很有优越感的，都是要还的。

林果果其实条件不错，姿色中等，保养得当，比同龄人显年轻，爱笑，有亲和力，身材高挑，在一家中型创业性公司担任高管，30万的年薪在这个南方三线城市是有竞争力的，唯有一点：年38，未婚未育。光这一点就足以让父母在这个住了几十年的小区大院里颜面、尊严被死死的踩在地上。有好几次，林果果开车到父母家小区门口，远远看见在一群老头围观下棋的人群中，父亲在最外围，踮着脚从人头上面望两眼，又悄悄的踱到一旁，过一会儿忍不住又围上去看两眼，看着林果果鼻子直发酸。退休后，父亲最大的乐子就是跟一帮老头下棋，他棋艺了得，在小区里鲜有对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下了，说一帮老头子没事就聊儿子、聊孙子，没劲儿。

林果果知道父母很憋屈。他们的晚年生活本来可以很幸福的，两个人身体健康，退休后都被单位返聘发挥余热，工作休息两不误，退休工资和工作工资两份拿着，没有更完美了。可是这些年，眼看着唯一的女儿一年大一年，结婚生子是一年比一年无望。如果是林果果不想结婚生子，大可以把一口恶气撒在女儿身上，但正相反，林果果从25岁开始积极找对象，凡是机会从不放过，从同事、朋友、朋友的朋友、客户的朋友，父母的朋友、亲戚的朋友……相亲的对象没有100也有80，没有成功并非她不努力，父母不忍说她。

越是不说，越是压力大。每次周末回家吃饭，林果果都要提前做好心理建设，调整呼吸，准备几个笑话，才敢进门。饭桌上，勉强可以应付过去，吃完饭坐下小憩的这段时间，实在绕不开，说什么话题都能扯到她身上，但父母又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着实让她又生气又心疼。

这天，刚吃完饭，父亲就到阳台上去抽烟，时不时瞄着屋里的动静，她和母亲在客厅收拾碗筷，这是有话要说，林果果沉着气，等着母亲开口。母亲张了好几次，还是把话咽下去了，林果果又好气又好笑：“妈，什么话这么难开口？有什么就说嘛？“

母亲盯着她，好几秒，“我说不出口，还是让你爸说。”

父亲早就按耐不住，灭了烟，两步跨进屋里：“有什么说不出口。就是我和你妈想让你先生个孩子，趁我们还能动。“

“生孩子？跟谁？”

“随便跟谁？”老爷子有点赌气的语气。

“爸，您催婚也不是这样的催法？”

“果儿，我和你妈尊重你不想将就着找一个人结婚的想法，你可以慢慢找，就是找到50岁也有可能找到合适的。但是，50岁你就生不了孩子了。我们的意思是，趁着还能生就先生一个，我们帮你带。将来能找到合适的人当然好，找不到，有个孩子，也是个照应。“

林果果听着老父亲的一番话，一时语塞。生个孩子，林果果还没想过，一向被教育按部就班的做人做事，林果果的人生从未越过界。今天教育她的人让她越界，林果果能体会父亲有多少无奈。

“果儿，我和你爸是认真的，你考虑考虑吧。“母亲一向给她搭台阶。

“嗯。“林果果闷声回答。

2、

有一段时间，林果果大姨妈总是不准时报到，这天正好公司不忙，就约了省中医院的妇产科专家号，想着好好调理一下。

8点不到，医院门口的车龙已经排过了两条街区，平日里，这条道是无论如何要绕开行的。林果果开着她那辆红色小车一寸寸的挪动，好不容易移进了停车场，已经到预约时间了。

专家是一位50多岁的阿姨，慈眉善目，鼻梁上挂一副眼镜，翻着眼镜从眼镜上方看林果果，一一询问月经、夫妻生活（什么鬼？）、生育、饮食、睡眠等各种情况，然后简单检查，开各种化验单；林果果忙乎一上午，临近中午下班时，才有结论：雄性激素增多，卵巢有早衰症状。想要孩子，赶紧，越到后面越难怀上。现在怀也不容易。

抱着一堆的中药从医院出来，林果果像夏日被曝晒过的绿树，脚步千斤重，“这么快就应了父母的担忧。可是一个人，我怎么生孩子啊！”一腔无名之火无处发泄。

回到公司，林果果上网查“试管婴儿”的资料，虽然她一向反对试管，非常时期，也是一条路。可是就算退一步，国内未婚女性做试管婴儿也是不被允许的。

国外政策没那么紧，美国费用太高，泰国倒是可以承担，但是，谁能保证精子质量，另一半都不知道是谁，太冒险。万一生个“牛鬼蛇神”，她后半辈子就算完了。

去国外时间周期还长，耽误上班，工作不保，就算要上了孩子，拿什么养？

越看越焦躁，偏偏母亲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过来，林果果狠狠的按下挂断。

一连数周，心情焦躁、晚晚失眠，加上喝中药，胃口差，林果果体重直线下降，一日早上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醒来竟迟到了，没顾上化妆，赶到公司会议室，一桌子的人瞪着她，眼珠都快掉出来了，老板开玩笑说：“林果果，你最近是在吸毒减肥吗？”

可见，已经糟糕透顶了。

3、

任涛出现在脑海里，是林果果读到一篇关于“少年大学”的新闻。如果非要生一个孩子，任涛是不错的人选，林果果对这个想法有点心动。

任涛是林果果8年前男友，曾就读某名牌大学少年班，天才少年，对林果果这样的学渣，甚是仰望。相处一段时间才发现，少年班就是任涛人生的巅峰，而且他一直赖在巅峰上不肯面对现实。

当初，为什么分手？林果果努力回想：任涛嫌她不学无术，说不出一句有深度的话，还不求上进，跟她聊天就是对牛弹琴。他也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大、幼稚懒惰，随意践踏别人自尊心的烂人……就算是这样嫌弃，分手也算和平，之后偶尔联系，偶尔见面，称得上朋友。

管他呢，将来孩子如果能遗传他脑子好、五官轮廓分明，个子够高的基因就够了，至于性格，她自己会教育。

跟任涛谈事儿只要抓住两个要点：直接、不用负责，基本上没有什么不可能。林果果决定先再在微信上聊，见面不一定说得出口。

三言两语，行就行，不行拉倒。

任涛回复：我这么付出，有什么好处？（坏笑的表情）

林果果：你到处挥洒，也没见问谁要好处，怎么到我这儿，还要上好处了？行吧，你说，谁让我求你呢。

任涛：欠我一个人情，存着。

林果果隐约有些不安，但想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敲定，每周任涛到林果果家里住两天，时间他自己定，提前通知。

第一次，林果果竟还有些期待，把钥匙留在门垫地下。任涛这几年专门炒股票，也没正经工作，下午三点股市收市，就溜达到林果果家了。

晚上，林果果开门进屋那一刻，又退出去，看看了门牌，才敢进来。客厅一片狼藉，零食袋、果皮、纸巾、外卖盒……任涛深陷在沙发里，盯着手机，头也不抬：“你回来太晚了，我吃了外卖，一会儿8点还有个视频课要听。”

林果果深吸一口气：“听了能挣100万吗？“

任涛这才抬起头，笑嘻嘻的说：“不听，永远都挣不到。”

“老娘不听，现在就能挣到。”林果果咬牙切齿，但有什么必要跟他斗嘴呢？

回家时在楼下小超市买的菜，没心情做了，一股脑的塞进冰箱，煮了几个速冻饺子，吃完把客厅收拾干净，洗了澡出来，任涛在沙发上连姿势都没变。

“你洗个澡呗？”林果果倚着卫生间的门口说。怎么觉得这语气中透着骚气，脸刷地就红了。

任涛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好了，那走吧。洗什么澡，在屋里呆着，又没出汗。”

林果果顿时泄了气，抓着他一把推进卫生间，“你好歹刷个牙吧。“啪得关上了门。

任涛真的来办事的，完事之后倒头就睡了。林果果在头上抓了一个枕头，垫在屁股底下，盯着天花板，壁灯的映射下，天花板上阴一块，亮一块。

“跟前男友上床上，这么公事公办，除了我们也没谁了。也好，没牵扯。反正绝对不要跟他一起生活。”这样想着，林果果心理还是有些失落。恍惚间，竟慢慢的睡着了，一觉到天亮，几个月来难得的好睡眠。

4、

三个月，就在两个人都想要放弃时，林果果怀上了。各自恭喜了对方，以后也不用再见了。

最高兴的还是林果果的父母，两个人都商量好了，对外就说他家果果结了婚，又离了，都没让他们知道。

还有孩子呢，看看果果大姨能不能帮忙落个老家的户口，再转过来。不行也没关系，大不了先不要户口，到上学的时候再说，上私立学校也可以。这公立的要上这个补习班，那个补习班，也不比私立便宜。

等孩子生下来，果果妈妈就可以把工作辞了，专心带孩子，果果爸爸还可以继续上，反正他那工作清闲，不耽误事儿。

最重要的还是先照顾好怀孕的果果。

老两口日子一下子有了奔头，每天都精气神老高。一大早，搭车到果果家先做好早餐，买好菜，然后去上班，下班先过来做好饭，吃完收好又回自己家。

林果果一开始还担心，见他俩儿忙得高兴，也就由这他们了。

预产期在第二年五月，林果果高龄产妇，提前一个月就在医院住上了。两周后胎心监测不太正常，医生建议剖了，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公主，五官还真像任涛，林果果一高兴，给他发了个信息：生了，女儿，大恩不言谢！

没有回复。——更好！

出院后，父母都暂时搬到林果果家，伺候她做月子，父母心细，什么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不让她操一点儿心。

这天，林果果正躺在床上休息，外面一阵嘈杂，她起身到客厅，看见任涛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大门口，正和父母争吵，林果果赶紧把他们都拉进屋里。

“果儿，怎么回事？”父亲一脸不解。

“我一会儿跟您解释。任涛，怎么回事？”林果果也不解。

“我爸妈看见手机信息了。你说你早不发，晚不发，偏在我爸妈在的时候发信息。”

“别废话。既然我们知道了，就不会不管。我们任家的后代，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林果果早有耳闻，任涛她妈不是省油的灯。

“凭什么就成你们家后代了？“当初，林果果糊弄父母说通过精子库捐精，不知道爸爸是谁。林果果把父母推到里间，照看宝宝。

“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要么结婚，孩子名正言顺的姓任。不结也行，那我们要孩子。“有备而来。

“阿姨，你看这样，结婚是大事，我也要跟父母商量。今天呢，您先看看宝宝，过两天我再答复您。”林果果领着任涛妈进屋，看了一眼就走了。

任涛多看了两眼，说要留下来商量结婚的事。

“咱俩先结，不行再离呗。除了孩子姓任，你也不吃亏，孩子还能把户口报上。“任涛说。

“好歹我也提供了另一半，姓任不是也应该的嘛。”

“我妈只是来打前站的，你要不同意，我爸说要打官司。”

“你不是还欠我一个人情嘛，这次就当还了。”

林果果看着他，竟然有些想笑。他也是被逼无奈，还是自己连累他了。

“你走吧。我考虑考虑”

5、

林果果跟父母商量后，同意结婚，条件是将来要离婚，孩子必须归女方。

任涛爽快的同意了。他爸妈争孩子，也不过是要个名分，他妈才不会带孩子。要不每次催他结婚，他就说生个孩子让她带，他妈就不催了。

结婚一切从简，两人去民政局登了记，顺便到派出所把户口报上，取名“任如意”，林果果希望她一切随心所欲。然后他俩各自回家。

三十九年，林果果最初梦想有一个梦幻般的婚礼，后来想要找一个自己爱的爱自己的人结婚，再后来坚持起码两个人要有爱，能互相理解，相互包容。命运弄人，这么多年，到头来结婚的这个人，竟然跟这些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