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梅姨要离婚
梅姨要离婚的消息没有长脚,却飞快地传遍了全村,这不,田间地头,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在议论这事。
“梅姨都快60岁了吧?儿女都成家了,这一大把年纪离什么婚?”
“虎叔可是个好男人,勤快肯干,一年挣不少钱,一分不留都交给梅姨了,这样的男人还挑?没道理吧?”
“梅姨是发哪门子神经?好好的日子过不得,未必在外面有相好了?”
“虎叔人是闷了些,可是不赌不嫖,也没打过梅姨,更没有和哪个女人不干不净,怎么结婚几十年,这个岁数倒闹起离婚了?”
别说外人纳闷,就是梅姨的妹妹也不理解,这不,她马上一阵风似的旋到了梅姨家,问个究竟。
“你这是在闹啥?我姐夫是个老实人,你不要欺负他。”
梅姨只能苦笑,是的,谁都说他是个老实人,虎叔长得模样儿周正,眉眼俊朗,身材高大结实,手也巧,做泥瓦、木工、贴砖、水电安装都是一把好手,一年四季活儿不断,没有人家不满意他的活路的,挣的钱全部上交,自己留一点烟钱。两人结婚三十几年,就凭着虎叔在外勤快,梅姨把家照顾得妥帖,孩子顺利长大成人,自家的房子、家具家电都是全村最好的。这不,都奔60了,突然说要离婚,难怪大家都吃惊。
不过自家妹妹来关心,梅姨还是要实话实说:“他是个好人没错,就是太闷了,你说他辛苦吧,我也没闲着,这十几亩地、喂猪养鸡、做饭收拾,家里老的小的,哪一样事不是我在做?一天忙到晚,回到家里两个人好不容易坐下来,他是一句话都没有。”
妹妹说:“他话是少了些,可是也并不是对你,在外面也没话说,他小名就叫哑巴。”
梅姨说:“他要真的是个哑巴我也就认命了,可是他不是,他只是闷着,自己不说一句话,要是我给他讲什么事,他也不搭话,不知道他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妹妹说:“他闷也不是这才闷的,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就突然过不下去了?”
梅姨说:“是的,以前我也是就死了和他说话的心了,那时还有孩子在身边,我还可以和孩子说说话,今年老三也出嫁了,老人也去世了,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你都不知道能安静成什么样。”
妹妹说:“男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姐夫算好的了,你看村里有些男人,那嘴倒是甜,可是好吃懒做的,钱钱不会挣,肩不能挑,背不能背,手不能提的,摊上这种的,你日子咋过?”
梅姨说:“我不想自己骗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过几年的日子?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守着个假哑巴,天天过着憋屈的日子吧?时间长了,心口都闷得慌。”
妹妹说:“你要是离婚了,可不见得能找到虎叔这样的好男人了。”
梅姨说:“我一个人怎么就不能过日子了,至少眼不见心不烦,他在家像一堵墙似的,只会让我添堵。”
妹妹见梅姨铁了心,劝不动,转头就去工地上找虎叔去了。
二、虎叔的回应
工地上一群人围着虎叔,看来消息已经传达到了,工友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无非是表达内心的震惊,连虎叔这样的绝世好男人都被嫌弃了,这什么世道?女人要反天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最大,盖过了其他人,“虎叔,你就是太老实了,平时约你喝个小酒、打个小牌你都不敢,生怕几个钱被我们骗去了,结果怎么样?你对家庭全心全意,你老婆还不是不想和你过了。”
大家都附合着,虎叔低着头,只有烟头明明暗暗的,青烟飘在他脸上,看不清他的脸色。
刚刚声音大的男人又说:“虎叔,你平日里像个哑巴也就算了,现在人家都放出话来要和你离婚了,你好歹还是说个话表个态。”
“就是就是,你到底是个啥意思”大家说法也都差不多,都想知道当事人自己究竟什么想法。
虎叔头也不抬,还是保持那个姿势,要不是手里的烟还有点动静,简直像一个雕像一样的,稳得像尊佛像,看不出和平时有任何区别。
男人又大声说:“虎叔你还真是个哑巴,不怪梅姨不想和你过了,你真的是一点点情趣都没有,和你讲话就像对着一面墙壁,要是我是个女人,还等不到这么多年,早就跑路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有幸灾乐祸,有看笑话,也有单纯觉得搞笑的,各怀心思。梅姨的妹妹把虎叔拉出人群,问他:“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姐这次不像是开玩笑,我好说歹说她都不松口,你打算怎么办?”
虎叔又抽了几口烟,才狠狠地把烟头扔地下,用脚使劲踩灭,眼睛不看姨妹子,说:“我对得起她,她硬是要离就滚出这个家。”
三、走出家门
妹妹把虎叔的意思告诉了梅姨,不无担心地说:“姐,姐夫这意思是你要离婚就要净身出户呢,这把年纪了,你能去哪里?”
梅姨气得笑了:“你们都说他老实,看看,这个家难道是靠他一个人挣出来的吗?不是我在家照顾老的小的,他哪能安心在外做事?”
妹妹说:“姐夫老实是公认的,我看他就是怕和你离婚,专门这样说让你打消这个念头。”
梅姨说:“他要是晓得说两句好话,也许我就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算了,他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倒是一定要离婚了,不然他还以为我是图他会挣几个钱。”
妹妹说:“姐夫这话说得是难听了些,不过你离婚了打算住哪里也是个问题。”
梅姨说:“我去北京打工。”
妹妹说:“咱们村里在北京打工的年轻人不少,你去能干嘛?”
梅姨说:“我虽然快60岁了,做饭洗碗打扫卫生,什么不能干?我打听过了,村里的刘家姑娘在北京开了家政公司,专门给大城市的人提供家务服务,只要勤快肯干,工资还挺高的。”
妹妹看梅姨都想好了,也不再劝合了,两姐妹拉拉家常,约好不管在哪里都要常常联系,叹了口气也就回家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经他人苦,不劝他人忍。
梅姨在奔六的年纪,离了婚,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去北京的路程。
四、北京北京
饶是梅姨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在下了火车时被汹涌的人潮震惊了,这么多的人,在火车站里或行走或等待。同时也被宽敞明亮的环境震惊了,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从家乡的小山村到首都,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还好给刘姑娘提前打电话约好了过来接她,不然的话可真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刘姑娘干脆利落,自己开着辆代步车,虽然不是什么豪车却技术娴熟,看得出来,她已经完全融入了北京这座城市,在路上就给梅姨介绍说:“您来得刚刚好,有一家正好要找一个住家的保姆,这家是这么个情况,户主是个刚刚退休的男人,老婆去世了,后人出国读书了,家里还有一个老妈,他们需要找个人做做饭,打扫一下卫生,工作轻松,待遇还不错。您觉得怎么样?”
梅姨有些迟疑地说:“这个事轻松倒是轻松,就是老板是个单身的男人,我一个离婚的女人住他家感觉不太好。”
刘姑娘吃了一惊,说:“您真的和虎叔离了?我还以为您是单纯想来打工挣钱的,哎呀,真佩服您这个年纪还有这种勇气和胆魄,那我就给您找家饭馆当小工吧。”
梅姨说:“好的,厨房里的事我都能做的。你虎叔人是个好人,就是太闷了,我忍了几十年,不想再忍了,想为自己活几年。”
刘姑娘赞成说:“是的,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没必要将就谁过一生,您来这儿就对了,我保证给您找一个合适的工作做,挣到钱,在北京过上舒心的日子。”
梅姨点点头,对新生活充满了期待,她感觉到了一种不同于小山村的新鲜气息,没有人对她的生活指指点点,她是自由的,像是一尾从鱼缸游进了大海的鱼。
五、小饭馆里的常客
梅姨在一家小饭馆里做事,老板也是厨师,她算是小工,买菜、洗菜、上菜、洗碗、打扫卫生,什么都做她很有眼力劲儿,看得见事,不用老板叫,主动做得好好的。饭馆不大,一共才六张桌子,除了两张单人桌外,其他都是四人桌,坐满了也只有十几个人。
除了堂食也接外卖,店面虽然小,生意不错,都是些物美价廉的家常菜,天天来吃也不腻。
也还真有人天天来吃的,有个男人头发有些花白了,身材倒很挺拔,气质轩昂的,精气神十足。每天中午下午都来吃饭,总是点一荤一素一汤三个菜,吃一半打包带走一半。
时间长了,渐渐成了熟人,从微笑着点点头到打个招呼,有空还会聊两句。梅姨知道了男人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松,就叫他松哥,松哥是退伍军人,今年刚刚退休了,老婆去世了,女儿出国了,自己和老母亲住在这附近,以前一直被老婆照顾得无微不至,不会做饭,现在老母亲也做不了饭了,就天天来这里吃,吃完打包带给老母亲。
松哥喜欢笑,每天一见到梅姨就是一脸的笑,亲切地叫她大妹子,有一天还夸梅姨穿的衣服好看,显得人很精神。梅姨脸都红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男人夸她好看,注意到她的衣服。他的目光坦然地注视着她,自然而然地说着夸她的话,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却是梅姨全新的经历,她在老家时,虎叔似乎就没有认真地看过她,更没有慎重其事地赞美她,他们默默地生活在一起几十年,却对对方在想什么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
梅姨的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全是陌生,像是她十几岁时面对班上一个很会打篮球的男生的感觉,有些淡淡的喜欢,莫名其妙地被吸引,开始很期待上学的日子,目光总是无意识地搜索着他的身影,晚上也会做些乱糟糟的梦,醒来就不记得了,却有一丝丝甜蜜。她不曾表白,他们也不曾真正的恋爱,只是他的存在是她少女心思的一部分。
六、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两个人对彼此都有好感,外人都看得出来了,小饭馆的老板感觉到了两个人的感情不一样了。他对梅姨是满意的,说实在话,在梅姨之前他也招了好几个小女孩子,有一个年轻漂亮的,本来事做得不错,可惜只干了几个月就和别人谈恋爱被带走了。有一个倒是没提过要走,只是太聪明了,总是偷懒,一个眼神不到就玩手机去了。还有一个听话是听话,就是人木木的,不说让她做什么她就不知道应该干点啥。开始梅姨来时他还有些忐忑,毕竟年纪摆在这儿的,没想到比以前招的任何一个人都强,勤快、灵活、任劳任怨的。天天在一起做事,竟然有了一种一家人的感觉,梅姨就像是自己的妈妈一样,无私、亲切、温暖。
对松哥,小饭馆的老板也是喜欢的,毕竟是老顾客,天天照顾自己的生意,性格又好,从来没说过一句挑剔的话,总是笑笑咪咪的,松哥家里有个老妈,却没有个女人,虽说不差钱,却也终究不算圆满。老板观察这两个人,倒是觉得挺合适的,他知道梅姨离婚了,回老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要是能在这里成个家,也算是有个归宿。
存了这份心思,老板决定试探一下两个人的意思,他先从松哥入手,下午主动请松哥吃饭,松哥推辞说还要给老母亲送饭,老板就叫梅姨去送饭,反正也就在这附近,自己拉着松哥要喝一口小酒。推辞不过,两个男人也就在小店里推杯换盏,打开了话匣子。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天天在家守着老妈,这日子过得有劲吗?”
“没办法呀,老婆走了,女儿出国了,总不能不管老妈吧?”
“那你照顾老妈,以后也越来越不方便了。”
“谁说不是呢?”
"就没考虑过再找个老伴?知冷知热的。”
“谁能看上我这个老头子,退休了收入又不高,还有一个老妈需要照顾。”
“你觉得梅姨怎么样?你们年纪相当,看上去也很般配,她可是个好女人。”
“她可真是个好女人,我一看到她就觉得心情舒畅,可是她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你没意见的话我来帮你问。”
“好啊,你不要直接问她愿意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有什么要求,要是我不合适就别提这事,免得以后我来吃饭还尴尬。”
“放心,我心里有数。”
七、陪我说说话
第二天早上八点不到,梅姨已经买好了菜在厨房里洗的洗、去皮的去皮、切的切,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老板也在做着准备工作,好像不经意地闲聊。
“梅姨,你说你是净身出户的,那以后还回老家吗?”
“我没想,只要能养活自己,日子在哪里都能过下去”
“有没有想过再找个老伴儿成个家?”
“我都这个年纪了,孙子孙女好个,还成什么家?”
“儿孙自有儿孙福,多大年纪也还是会有感情需求的,有个伴儿,相互照应多好。”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伴儿,像我以前的老伴儿,好像我就是家里的一个物件一样,从来没有给过我一点感情,那样的生活我宁可一个人过一辈子。”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找个陪我说说话的。”
“就这么简单?”
“对,两个人有说有笑,什么事情一起面对,就是我最想要的日子。”
老板心里一阵酸楚,这么好的一个女人,要求却这么少。
八、找到幸福啦
在老板的撮合下,梅姨和松哥走到了一起,最令人奇怪的是梅姨提出来不拿结婚证,理由是这一纸证书起不了什么作用,两个人要好没有这张纸也能好,两个人要是不好有这张纸也没用。松哥拿不定主意,就给在国外的女儿打电话说这个事。
女儿倒是马上懂了梅姨的意思,她说:“梅姨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怕别人说她是图您的房子和退休金。您从小就教育我,要想别人怎么对你就怎么对别人,想要得到真诚就要先对人真诚,想要得到真心就要先对人真心。梅姨什么都不要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在以前的婚姻里什么都得不到,您不会让她重新经历一次以前的痛苦吧?”
松哥有了女儿的支持,坚决地和梅姨拿了结婚证,还把所有的亲戚朋友请来喝了喜酒。拿证的第二天带着梅姨去了不动产登记中心,把房产证上加上了梅姨的名字,梅姨当场就哭了。
梅姨的妹妹来北京看姐姐,在姐姐的新家里,看到了窗明静几宽敞明亮的房子,看到了皮肤白皙丰满有韵味的梅姨,看到了笑笑咪咪不停夸梅姨的新姐夫,看到了一个崭新的眼神里充满了幸福的新姐姐。
回到老家的妹妹和几个同村的女人聊天,看到虎叔经过,故意提高了嗓门说:“我姐在北京过得可好了,她男人对她可好了,她现在比以前在村里漂亮多了,也开心多了。”
据说那天晚上,虎叔破天荒喝醉了,乱七八糟说了好多好多,就是没人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