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胡同的道口有一棵很老很老的大树,不远处便是一级一级的台阶,直到尽头;2002年的大年三十的下午,静初坐在西平胡同的最高台阶处,一直看到夕阳尽头,直到沉落。静初回去的时候,静初妈穆兰就在门口坐着,手中拿着二尺多长的黑色戒尺,看到静初举手便打,口中喃喃道,让你出去鬼混让你出去鬼混;静初也不躲闪,直到额头有多道血色渗出才作罢;此刻已是大年初一的凌晨,色彩斑斓的烟火在空着有些吵杂,门外是孩子的吵闹和嬉笑,兼伴着情侣们的调闹,而这确是两个世界,一个天堂,一个荒凉。
静初去接静兰的时候,还稀稀落落的下着小雪,落在衣服上沙沙的乱响;此时已是冬末,天气不算寒冷,静初就站在路边的站台,安静的像道风景;若明就在不远处的拐角抽烟,脸微微的倾斜看着静初,手中的相机只听到咔嚓的一声轻响,此刻便成永恒。静兰下车的时候已经不再下雪,粉色呢子大衣差点垂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静初面前,下一刻便是一阵拥抱,直到静初差点喘不过气来为止。静初,跟我走吧,在静兰转身的那一刻,静初突然觉得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而十年前,我们还是个孩子。
十年前的时光就如同今日,十年前的外祖母还在,十年,又有多少个十年?
外祖母的旧院西边有个荒园,荒园不大,却也是个乐园;半尺的杂草,一人高的发着臭味的椿树,抑或结着黄灿灿果实的杏树,竞相生长颇有一番生机。温暖的日子里,一把躺椅、一把摇扇外祖母就可以打发一个下午,或者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就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有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那时候静初不懂,三日的绕梁只消片刻便不见踪影,唯有外祖母的躺椅一摇一摇的吱吱声。很多时候,静初就在荒园里,洪流激进时为幼小的蚂蚁造舟;或者风雨大作时给弱小的知了以绳索相缚;更多时候便是以纸做船,过千山摄万水寻找梦中的槐安国。时光很多时候就这样悄悄流逝,有时候温暖忆起,凌乱中却也抓不住那些只言片语,只会让它淡到无痕迹,淡到这些那些,而剩下的只有一些,小情绪。
西平镇的东头有一颗柿子树,外祖母的房子离此仅一街之隔;在静初的记忆里只有老房子和那棵老旧的柿子树,盛夏的午后静初总是一个人呆在柿子树下边玩耍,树上青涩的柿子随风摇摆,犹如儿时最真诚的笑容。父亲和母亲呢,你们在哪里。时光总是在摧毁着什么,而随之消逝的还有亲情或者友情。
我回来了,我们还能不能在一块?那个时候母亲呢,母亲是不会吸烟、不会喝酒的,在印象中母亲很多时候都是都是在做女工,那个时候静初还在小学;小区的门口有两个半米高的石狮子,很是威武,围墙些许有些斑驳,一侧密密麻麻的满是爬山虎,绿油油的;母亲就在门口不远的位置,或许是下午,又或者是早上,总之阳光不甚明朗,有些微黄,母亲还在做女红,时不时的把垂下的鬓角拉拢到耳朵后边;放学的时候静初总是远远的对着门口的母亲说,我回来了;很多时候母亲只是笑笑便继续做女红,静初就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写作业,这一刻持续到父亲回来,之后便一起回家。
那天,或许是下午,有风微凉,静初就在台阶上写作业;直到有风将落叶吹到脸上,静初才抬起头;此刻父亲就在街角站着,还有未曾谋面的小男孩。有人说,寂静之后便是热烈便是永恒,那天下午的阳光在那么一瞬间变得炙热起来,有些耀眼。母亲似乎有些气急败坏,连挚爱的女红都拂落在地,父亲就在离母亲不远处站着,静默无声;很多时候静初会想,如果那个时候父亲稍微回应两句,结局会不会就会变得不一样;男孩就在静初的后面,惊恐的看着愤怒的母亲,弱小的身躯微微的发颤,此刻无助的拉着静初的衣角,父亲就那样站着未曾说过一句话,起初,母亲拿着地上的扫把用力的往父亲身上抽打,直到母亲愤怒到不可抑制的地步,而拂落地上的剪刀成了母亲止愤的工具。那一刻,天地间唯一剩下的只有满地的红,阳光也似乎更加热烈,仿佛一瞬间要释放出所有的能量。母亲的头发有些凌乱,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带有血迹的剪刀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父亲就在她正前方躺着,胸口有大片的血还未曾凝结,一丝一丝的正向外渗透。他向我招了招手,然后轻笑着喊道:若明。或许用力过大牵扯到了伤口,他咧了咧嘴,小男孩蹲到他身边,他说,若明,那是静初,你的姐姐,你的姐……。他的声音逐渐变小,直到一丝都没有。
生物学上曾经讲过,一些刚孵化出来不久的幼鸟和刚生下来的哺乳动物学着认识并跟随着它们所见到的第一个移动的物体,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印随行为。那个时候,静初七岁,而若明刚刚5岁。你曾想过一个瘦弱的女孩子身后时时随着一个幼小的男孩会是什么情形。人非生而智者,也并非愚者,很多时候,我们会把我们看到的画面通过最直接的言语表达出来,这是一种本能。静初的身后总是会随着若明,而若明的身旁总是会随着一群孩子,时常他们会冲着静初大声喊道,小妈妈,小妈妈;通常静初只是笑笑便不去理会。而若明就像疯狂的小狮子愤怒的扑过去,很多时候留下的仅仅是满身的淤青,这个时候静初总是默默的用深紫色的碘酒给若明涂的一片一片的,痛的时候她会轻轻的吹几口气,或许就是这个时候若明喜欢上了这个淡淡的酒精的味道。
很多时候我们都喜欢故事,故事无非就是一些故旧陈事。多年之后,西山小学拆迁,静初就站在门口,轰隆隆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夹杂着一些破旧土墙倒塌的声音,那些角角落落里曾经终究灰飞烟灭,终成过往。
离西平镇大概五里外有一座西山,西山不高,很多时候在那些名山之中仅仅算得上一个土坡;西山之上多是一些荆棘、野酸枣树;身处其上,多是寸步难行。西平镇古志记:大野东,有异兽,状如羊而类虎,后一日身死而魂升,积年身消成丘,谓之西山。明英宗年间,有游脚僧落居此处,后逐渐形成西山寺,后来世道多舛西山也渐渐归于荒芜,直到建起一座小学,名为西山小学。这是后来静初在查县志的时候才看到的东西。
静初站在西山小学的屋门口,身后就是若明。静初转身,若明,我去学校你怎么办?
静初,若是你去学校,我就和你一块吧。自那日静初见到若明的第一面,若明从来都没有喊过静初姐姐二字,从来不曾。
九月初,早日的阳光依旧热烈;西山小学的大门口被水撒过的道路有一股泥土的味道,静初看着地面出神,若明就在边上;不远处是和静初差不多大小的来求学的半大小子,五六个厮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隐隐的有小妈妈的字眼出来;不多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学生嘲笑着道,学校不欢迎小妈妈,你还是回家带孩子吧!说罢,人群中一阵哄笑。若明怒气上冲就要理论,静初拉住他的衣服摇了摇头。
静初,静初,你帮我拿着,我是静兰。这是静初生命中听到的静兰的第一句话。静初微楞,九月的晨光打在脸上显得略微的呆滞,直到手中突然多了个小书包。
姑奶奶来也,随着静兰的的呼吼;他像风一样的冲向刚才还嘲笑的人群,直到某个嘲笑者的哀叫声传来,静兰才作罢。
静初,跟我走吧,我们回家。静兰对着静初,喘气还微微的有些湍急。没有任何的犹豫,只是静静的走在后面,阳光确实很好,至少有某些东西进入到静初的内心,温润如春。
静初,我们回家!西山小学的门口总会有那么一个女孩会轻轻地对着静初说;那个爱笑的女孩,那个像风一样的女子终究走进了静初的生命里,正如多年之后她曾说过的,只把灯点上,一点点温暖足够足够让我看见春天的阳光。静初,我们回家。曾经,有那么一个男子笑着去牵她的手,然后会轻轻的告诉她,我们回家。只是你的碎影终究成画,在我心中的那个家,附上了尘埃无法觉察,终有一天又散成风沙。
静初,你依旧那么的倔强;静兰慵懒的靠在沙发上,轻轻的说着。
你也一样,静初把削好的苹果给静兰递过去,出国这几年你究竟是在哪里?静初看着正在吃苹果的静兰,神色中有一丝不忍。四年前静兰给自己留了一个便条从此便杳无音讯,而便条上的几个小字早已烂熟于心,我自离家出走,于国外寻找生活。三叔如同疯了般的到处寻找,只是不见踪影。世界这么大,而对于一个14岁的孩子来说,究竟该有怎样的勇气脱离父母,独自一人飞向国外。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但是却又变了很多,静兰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到如今的衣着光鲜,大方成熟,中间究竟吃过多少苦头,静初从来都不敢相信。就如同同一起跑线上的两个选手,同时出发,却又在某个地方相遇,这该是何等的境遇。
静初,你知道么,其实直到现在我依然是那么的喜欢你,看到你我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般,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么的讨厌我自己。静兰拿起桌上的红酒杯,给自己斟满一饮而尽。
为了生活,我曾经卖过报纸,我捡过垃圾,甚至有那么一度我曾经想过卖过自己。生活,什么是生活,就是在你恶心的快要吐出来的时候,想到被塞到自己胸口的500美元,依然喝干了两瓶红酒。
静初有些愕然,只是却不知该如何说话。你在国外可曾想过三叔么?或者可曾想过这个家。沉默片刻静初看着静兰的眼睛轻声问道。
静初,我唯一牵挂的只是你罢了,而我这次回来也只是想看看你,静初,你也长大了。此后两人再也无话。冬日的余温渐渐消去,寒冷迅速的侵占到各个地方,只是有些东西一再温暖着静初,然后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