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提离婚,这不是她第一次提,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她提了很多次,每次都是认真、笃定、狠下心来。他每次听都接受,准备,做足打算。所以每次都酝酿很久,每次都匆匆收场。
朋友说她从小被放弃,被冷落,在自己构建的丛林里野蛮生长。想想,我从小被期待,被宠爱,在金钟罩下感怀不公。朋友说她从小被放弃,所以早就死了100回,能得到的都是感激。想想,我永远达不到期望,所以既满足不了他们,也满足不了自己。她同情我的压抑,我羡慕她的豁达,话也就放在这里。
他们结婚到现在,有,有30年了吧。五十多岁的年纪,一个在高处不胜寒的位置摇摆降落,一个继续在高处隐忍虚荣。离婚依然是他们常常隐藏在枕边的打算,图什么呢?图这三十年的种种不甘心和甘心下的种种不得意,心知肚明,这样的婚姻,是难堪,也是罪过。
这三十年,不是生活在一起、左手右手的亲情,也不是扶持相依,非你即我的寄托,有段时间我认为是因为我,他们的孩子,这个生活中唯一的连接,才让他们艰难、刺痛的继续残喘。直到,直到他们吵架把我牵涉其中,我上去劝架,撕心裂肺:你们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为了我,能不能不要吵了!他们终于、终于咆哮:你,又算他妈什么!
原来如此,哎,自此没在撕心裂肺过。
天真,我一向如此,我今天还被一个小姑娘盖棺为幼稚,她不过也只见过我一次。
他们相互的折磨被我看作是家常,难得的安静有时竟成了煎熬,时刻准备在某一点爆发,爆发了,我才安下心来。
他们各自在我面前诋毁对方,我应该听着,然后默默流泪?这事做过,我应该加入激战,摆明立场?这事我做过,我应该充耳不闻,权当从未发生过?这事我也做过。我想好了所有退路,所有合理的解释来接受这不期的种种。
就在今天,我翻箱倒柜找一个证书,竟在堆得高高的身份证、户口本、资格认证下面找到一份离婚协议,我在上面寻找他们各自的名字,还好,还好,一个也没签。一个也没签好,若签了一个,不好,哪哪儿都不好。
就在今天,一个叫“全家福”的微信群里,我的父母的兄弟姐妹都在,舅舅家的妹妹突然发声说,祝姑姑、姑父,结婚30周年快乐。
他们三十年前,一定,一定,一定快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