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若夫/文
向例，我是不相信鬼神的。
而在为祖母守灵的那几个夜晚，我却真真期待能和她的魂灵见上一面，只为最后感谢祖母的恩情。
只是，这个愿望随着她入土为安，也终究落空了……
1.
接到祖母处于弥留之际的消息，是在几天前的寒夜。
当我在视频另一端看到她时，老人家已不能说话了，我隔着屏幕喊了一声奶奶，祖母的眼泪便流了出来。她紧闭着双眼，嘴巴微张，似乎想要和我说点什么，奈何已开口无声了。
我大声告诉奶奶，第二天一早便赶回去，她的眼泪再次流出，我强忍住悲痛，匆匆挂掉电话，在房间里泣不成声。
那晚，祖母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
第二天，天还未亮，家人打来电话：“奶奶没等到你，今晨5点多先走了。”
我再次在失声痛哭，在这刺骨的严寒里，在无尽的黑夜里。这一哭，一直延续在归程的汽车上，一直延续在回乡的小路上。
我一直以为，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生离死别，但看着奶奶平静地躺在那里，终究懂得了什么是天人永隔，什么是痛彻心扉。
守灵的几日里，每有问候、每逢亲到、每过灵前，都泪如泉涌、肝肠寸断。
直到看着所有人吹吹打打地将祖母送上山去，入土为安时，我的眼泪便止了，亦或，也已哭干了。
2.
前人说，人之一生，盖棺方能定论。
祖母入棺时，极其安详，全然没有了被病痛折磨的狰狞与痛苦，或许，老人是想给后人留下最后的慈容吧。
回想祖母的一生，我以父辈的口吻作了一幅挽联，大致可以概括其一生的命途：
魂归九天去，慈母文德存后世；
辛劳八十载，终生淑良传佳风。
祖母的生命最终定格在了八十岁，一生的辛劳也止于八十岁。
1938年，祖母本来出生在一个不错的地主家庭，结果遭遇变故，随母改嫁，开始艰难的人生。
年稍长，14岁便嫁给祖父，一直相伴66年。
祖父是家中独子，在那个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只有一个男丁的家庭往往受人欺负。祖母刚嫁过来时，生活并不如意，生性刚强的祖母，硬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扛起了这个家。
他们前后共养育了五个孩子，一个早夭，剩下的四个已经长大成人。说来也怪，兄妹四人每家都是两个男孩，这个家庭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3.
抗日战争的爆发，数年的内战，老家那个宁静的小乡村未能幸免，祖父差点应征入伍，所幸终究留了下来，继承了曾祖父的衣钵，替人解除病痛。
祖母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里，靠着祖父额外的收入和卖力气所得维持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等到孩子长大，她本以为可以歇口气，未曾想生活的重担再次压来，孩子读书、娶妻生子一个比一个困难，祖母和祖父一起，靠着惊人的毅力硬是将这个家庭越过越好。
早年，家中曾遭遇一场大火，为救下几个年幼的孩子，所有家当几乎烧光，至今祖母依然没弄清楚那场无名火究竟是如何烧起来的，这也是她一辈子解不开的谜题。
房屋被烧后，修建新房成了最为迫切的事情。那个年代，伐木需要审批，没有一点关系还办不下来。祖母自小便十分聪慧，又还能说，她找供销社借了点钱，打点好一切顺利搞定了所有的手续，但劳动力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因为祖父为家中独子，本就受人欺负，这下那些本不待见的人家正想看看俩人的笑话。生活永远没有最困难的时候。这是祖母的信念，更是她一生面困难时的心态。
修建房屋时，她和祖父对抬树木，一根根地抬齐修房所需木材。两位老人修建的老屋，我在里面住了十多年，每次看到那些柱头，我都无法理解，两个枯瘦的老人是如何将一根根树木抬回家的。也因那时下力太多，落下了一身疾病，到老时，一一显现出来。
晚年时，祖母患了老风湿、心脏病，还有糖尿病加上坏疽，最后的时光里，又因眼疾更甚，几近失明，病苦折磨着这位坚强乐观的老人。
4.
我最后一次见到仍能下地行走的祖母是在两月前，彼时她正积极接受治疗。也是那一次医生告知我们祖母时日无多、灯油将尽。
祖母大概也知道了自己的病况，虽然自己百病缠身，痛苦不已，看到儿孙时依然挤出笑容来让后人安心。
未曾想，那竟是最后一次见到祖母的笑容，从此阴阳两隔，唯余思恋。
我想，倘使真的有天堂的话，希望祖母在那边能开心地笑，不再受病苦的折磨，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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