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女童

      已是深夜,襄城一处却是灯火通明。数多下人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穿梭,婢女们手拖铜盆手巾匆匆进出“檀香阁”,这是白府妾侍秋犀的宅子。

      “二夫人现在如何了?”白禄荣焦急抓住一个刚出来的稳婆。

      “将军莫急,这生孩子哪有急的,里面现在忙的不可开交,将军先在这好生等着!”说完接过一个使女的水盆又合上了门。

白禄荣原地踱着步,心中拜了上千上万遍佛祖:大慈大悲的佛祖菩萨,这一胎可定要男孩,若能如愿,我白禄荣今后定日日供奉!

合掌闭眼对着天空不停的拜。

“老爷!”赶来的是白夫人:“听说妹妹生了,现在怎么样啦?”

“不知道怎么样了,真是太慢了!”

白夫人笑了:“老爷瞧你急的,这女人生孩子都是难关,哪有那么容易的?”

“夫人,你觉得秋犀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白禄荣显得有点兴奋。

白夫人伶俐如此,自知白禄荣想让自己说的是“男孩”。

“老爷可拿我当神婆了?”白夫人打趣:“老人也不必为这种事情劳心,且看天意吧。”

白禄荣回应式的笑,白夫人也还是笑。

这天意二字,恐怕白夫人早就知晓了。这一胎是女孩儿,而且是双生。

月亮西沉,树梢间飘过的云彩透过晨光。

婴儿的啼哭声破晓而出!

“是男孩女孩?”

“老爷,是女娃娃,两个女娃娃!”稳婆手托着一个襁褓开门喊道。

“我来看看!”白夫人冲上前去,接过孩子,把襁褓打开,似要翻找什么。

“夫人…”稳婆正想提醒白夫人新生孩子不能着凉,白夫人便早转了过去对着白禄荣。白禄荣脸上喜色全无,脸也拉的很长。

稳婆注意到白夫人把方才掀开的襁褓一角轻轻合上。

“老爷,深夜露重,你在这儿候了一夜了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在你放心。”

“夫人,你说这是天意吗?”白禄荣问,厚厚的露水压在他的睫毛上。

“是天意,老爷。”

“天意让我无后继之人?”

“您还有勋儿。”

白夫人此话一出,旁边的稳婆心中暗惊,自己是不是应该退避?

“纵使他身负残疾也一样是您的骨肉。”白夫人道。

“只是如此?”白禄荣问。

“只是如此!”

“好,好……”白禄荣一连点了好几个头,忽然大笑起来。

“来人,扶老爷回去。”几个侍从应声,白夫人看了一眼白禄禄荣转而推门而进。

二夫人秋犀虚弱的躺在床上,两个泪眼睛不知为何直直瞪着前方,另外几个侍女也惧怕的缩在角落。

“怎么了?”白夫人问,忙上前拍了拍秋犀:“妹妹,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孩子……那孩子会说话!”此语一出,连白夫人都惊了一跳,瞬间回过神来:“你们俩出去!还有你也出去!”指向是缩在拐角处的两个侍女加上跟自己一同进来的稳婆。

两个侍女得救般朝门外跑,白夫人的声音冷冷传来:“今日之事务必让他人知晓,否则杖死!”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两个侍女几乎是异口同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稳婆也搭腔跟着两个小丫头退了出去。

秋犀怔怔靠着,手紧抓白夫人的袖子。

“妹妹别怕,告诉姐姐你刚才说是谁在说话?”

“那个…是那个…”秋犀嘴唇苍白,白夫人刚想起身,又被秋犀拉了回来:“姐姐别去,那是妖怪!”

白夫人见秋犀眸中满是惊恐,安抚道:“好好…我不去,那你告诉我你听见这孩子说什么了?”

秋犀将身体缩起来:“她…她问现在是什么年代,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她就站起来了!她的往我这边走……”白夫人明显感觉秋犀在颤抖。

“往你这里走?她会走路?”白夫人也惊住了。

秋犀没有回答白夫人,自顾自地说:“我跟她说现在是启元十四年。她就倒下了!”

白夫人把之前稳婆抱出去的孩子放在秋犀怀中,示意她不必担心,秋犀抱紧手中的孩子,白夫人则走到另一个孩子身边。

“这孩子印堂暗黑恐怕是什么邪气上身。”白夫人抱起孩子看了看道:“不如这样?我带这孩子去找高人那看看,帮她祛除体中邪气?”

秋犀“好”字未出口,白夫人只感觉手上一抖。

“印堂发黑?你怎么不说我有血光之灾?不用找道士,我没中邪。”那婴孩说道。

白夫人见那婴孩打趣的看着自己,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定睛一看,那婴孩竟然跟自己吐舌头斗鸡眼!

“你是什么妖怪?”白夫人尖叫一声,忙把手中的襁褓扔到一旁。

“你……”白夫人颤栗着,她没有说出口难道这就是虚云大师所预言的“胎中用神,有灵”?

秋犀被吓坏了,本就虚弱的身体更瘫软下来,身下惊现一片红!

“妹妹…妹妹你怎么了?”

“姐姐…姐姐…”秋犀痛苦呻吟着:“快…快救我!”

“快去叫大夫。”婴孩又发出声音,似乎没被摔晕。

白夫人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跑到门口又停下来,转身回头看。

“我不会再说话了,放心吧。”孩子道。

白夫人微怔了一下,推门跑了出去。

这一夜真是忙的不可开交,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方才被赶出去的稳婆又跑了回来,白夫人出门大喊着,但待其带着大夫赶到时,秋犀已经全身冰凉。

她两眼瞪着,血色全无。怀中婴儿啼哭不断,似是知道母亲的离去。

白夫人定在原地,望着秋犀死灰色的瞳孔,思绪飘了很久很久,待回过神两串泪珠落了下来。

“姐姐,我去找郎中看了说是双胞胎,我想着要么两个男孩,要么两个女孩,要么就是龙凤胎,总之三成里有二成都有女孩,老天总不会让我那么薄命恰好是那一成吧?”秋犀的眼睛亮晶晶的,毫不掩饰喜色。“姐姐不会因此不高兴吧?”

“怎么会呢?老爷年纪也大了,家里也一直没有添个健全的男丁,妹妹这一胎要是能为白家添个香火,那真是再好不过啦!”

“姐姐,你放心若是这样我定不会亏待你的!姐姐也是年纪大了,不然怎么也不会轮到我的啊,这还要多谢姐姐照顾!”秋犀笑。

她笑的多得意啊,还带着嘲弄!一个妾竟然敢对白家正妻说“不会亏待你”?!

想到这里,白夫人吸了一口气,大喊一声:“二夫人血崩而亡!通知老爷,明日下葬!”像是宣告。

“夫人这…”稳婆犹豫问:“要不要请宫里的太医看看?”

“不用了,动用太医时间长,而且无济于事!按我说的做吧!”稳婆点了点头,白夫人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稳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天黑看走了眼,她竟然看到白夫人笑了。

————————————————————

二夫人秋犀的死并未掀起太大波澜,街市传闻说其生了个女孩儿便死了,道其命苦。

传言她生了一个女孩。

那么,另一个呢?

大门不迈,深闺不出。对于白夫人产女一事,几乎无人怀疑。

有人曾做过调查:人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于是相信二夫人怀孕生了两个女孩,倒不如相信两位夫人都怀孕了还都生了女孩,这样的话对于白禄荣就更悲哀,更有天意为之的感觉了!

所以与其说“人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倒不如说“人更愿意看到别人比自己悲惨的样子”。

院中一个小女孩在跑来跑去,跑的时候速度极快,再看脚下穿着一双带轮子的鞋子。

“齿儿,你脚下那是什么?”白禄荣走过,被她脚下的鞋子吸引了。

“旱冰鞋!”齿儿答道,脚滑了几下从他身边飘过。

“父亲。”叫的正式,声音来向是轮椅上的白玉勋。

“嗯。”白禄荣点了下头,喊住了齿儿:“别玩了过来,爹有话跟你说!”

齿儿听话,“唰”!帅气一个转身,白禄荣盯着她在地上画出的半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爹你要跟我说什么?”齿儿歪着头。

“你娘一会要带你去找虚云大师,别玩儿了快去收拾收拾。一会见了虚云大师可不要胡闹,虚云大师是大成的国师,你爹我都得罪不起!若是犯了事儿,爹可不保你!”

说的严厉,玉勋却见得父亲的眉梢眼角都带着几不可见的笑意。

齿儿滑了两步,趴在哥哥的轮椅上:“现在为什么不去?娘也在家啊!”

“虚云大师今早送了弟子若水去浮生寺,看这会儿应该回来了,你先回去梳洗等你娘来叫你。”

齿儿“哦”了一声,趁白禄荣转身时,朝玉勋做了一个鬼脸。

“哥哥,咱们大成国建国多少年了?”

“两百多年了。”齿儿在脱鞋子,玉勋用手扶住她。

“为什么这么久的一个王朝,我都没听说过呢?课本也没学过啊?”

玉勋疑惑:“你在说什么?”

齿儿拎着鞋子,回过神:“没什么。”

玉勋有时候很懊恼自己为什么听不懂齿儿的言语,总是齿儿以“没什么”三个字结束。

怔忡间,齿儿盈盈笑目转了过来:“哥哥!我帮你做个新轮椅如何哇?”

“为什么?”

“我刚想了一个新式轮椅,到时候你就可以换个新的!”齿儿笑。

“你笑的好假,”玉勋眯眼:“丫头小片儿,你又想干什么?”

齿儿眼轱辘转了一圈:“你给你做轮椅,你帮我整理一下大成国以及之前朝代的史书行吗?”

玉勋笑,就知道这丫头定有鬼主意。

“找大成的史记倒是不难,只是追溯前朝恐有逆国之嫌,父亲是镇国将军,这么做恐有不慎重之处。”

齿儿点了点头,毕竟不是21世纪,现在还是可怕的封建王朝,什么朝代虽然还没搞清楚,但言行举止确实当有所考虑。

“那这样,我就看大成的史书吧,我先去见虚云大师,回来你整理好了我去你那里拿?”

玉勋点头:“衣服不用换,这件就很好,鞋子换上上次的海棠绣花鞋。”

“是吗?这件就可以?”齿儿转了一圈,定住脚步,对着玉勋粲然一笑:“就听你的!”

说完飞跑开了,留玉勋在原处笑出了声。

白夫人扶着晕轿的齿儿登上莱茵寺。

“呃—”齿儿一路吐着。

“你这孩子哪像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这都坐了多少回轿子了还晕轿!”白夫人拍着齿儿的背,半嗔怪的说。

“我—呃———”

“两位施主到了。”齿儿刚要吐出来,听到这声音又连忙咽了回去。

是一个帅哥的声音!沙哑、有磁性、放在改革开放年代绝对是中央播音员级别的!

“见过虚云大师!小女有点不适,让大师见笑了!”白夫人双手合十向虚云躬身一拜。

虚云回礼,转向齿儿时,她正呆呆的看着自己。

真是帅啊!齿儿看着虚云,连眼睛都升了雾气,就是年纪大了点……

“孩子,把手给我。”

齿儿过神,把手递给虚云。

虚云在几个穴位按了几下,朝白夫人点了下头。

然后,齿儿就被孤零零的丢在了大殿里。

白夫人和虚云大师进入禅房私自对话。

“这孩子可还好?”

虚云望着白夫人担忧的深情笑了笑:“还好,不是恶灵。”

“当初虚云大师说这孩子用神有灵,我就一直观察她,确实异于常人。只是她一出生就把自己母亲吓死,我心中就很不安。”

虚云淡淡笑了一下:“现下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除了喜欢捣鼓一些小玩意儿,倒是—对了!”白夫人想起了什么:“齿儿跳的很高,我上次看到她从阁楼的楼顶直接跳了下来,她还跟我说她是跳高花魁!”

虚云听着也顿了一下,跳高花魁是什么?

白夫人继续说:“这若是成年人也还好,可她一个八岁女童跳下来就太奇怪啦,虚云可解解这是什么原因?

虚云看着窗外,思绪也有一瞬间飘忽。

“用神有灵,用神,有灵?灵?还是神?”指尖轻点膝盖:“神灵?”

虚云屏息,看向白夫人,白夫人对虚云突然瞪大双眼看着自己感到惊诧。

“怎……怎么了,大师?”

虚云仿佛在千里之外,如他法号一般虚如白云。

虚云大师突然长呼了一口气:“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白夫人坐立不安,往前挪了挪,试探性的问:“可有什么不妥?”这“不好”二字不敢说,恰恰用了“不妥”。

“虚云有一事想恳求白夫人!”虚云突然站起身,朝白夫人行了一个大礼。

“大师,这可了不得,妾身哪能受得起大师这般大礼啊!”白夫人也忙起身扶住虚云。

“此女双十年纪,恳求白夫人让其入莱茵。”

白夫人闻言绷紧的心瞬间散开来:“这事啊,这当然好事,齿儿生性顽皮来此修行也无不好,只怕到时她嫁了人,婆家不许哦!”白夫人笑:“不过也没事,我会同以后的亲家说的。”

虚云微笑:“多谢白夫人了!”

齿儿在大殿乱转悠,跑到几个小禅房转了一圈,其中一个禅房很是热闹,墙上松竹梅柳墨画挂了满墙,桌子上还摆着一幅和尚念经的墨画。

“这画好啊,风俗画!笔法颇有点宋朝李嵩的神韵。”


“齿儿!”是白夫人的声音。

“来啦!”齿儿闻声跑了出去,见到虚云大师行了一个礼。

白夫人上前整理了一下齿儿的头发,蹲下身:“齿儿,以后你就不用用乳名了,可以跟姐姐素云一样有自己真正的名字了。”

说着朝虚云大师笑了一下:“大师给你特地取了一个名字,你出生将门世家,我跟大师都觉得名字不宜太过张扬,就着咱们白姓,叫白衣,衣裳的衣,你可如意?”

白衣睁圆了眼睛。

这难道是凑巧!来之前叫白漪,来之后叫白衣?

“怎么?你不满意啊?”白夫人问。

“满意满意满意…”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

虚云大师笑了,白夫人无奈的笑摇头。在一番告辞后,白夫人牵着白衣离开,远远处小身影仿佛在为了要做轿子闹别扭呢。

天上云卷云舒,虚云目送身影缩成一点消失天际。

十二年后她将再次归来。

这里一切皆需要她来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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