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之笑

三年过去了,每当看见自己脖子前那块笑着的弥勒佛玉,我总会想起妈妈带我去云南旅游的那个暑假。当时,我是个稚气未脱的高三毕业生,风花雪月的大理,高耸入云的玉龙雪山,四季如春的昆明均令人心向往之,这块弥勒佛的产地便是那里,从此结下了我和云南的不解之缘。

“穿金显富贵,带玉保平安”这是我家乡流传的一句话,通常在孩子小时候的时候总会给孩子用红绳子在脖子前栓一块玉,名曰:保平安。“男戴观音女戴佛”一直以来是家乡的传统,不知是意外还是必然,自从买了那块弥勒佛之后,在人来人往的昆明机场,我查到了自己要到南方上大学的消息,从家乡到那里,要跨越一千多公里,飞机要两个半小时、高铁要八个小时、而火车至少需要17个小时。妈妈说:“那就把这块玉戴着吧,出门在外保个平安也是好的。”这一句话就让我在脖子上戴着这块玉戴了三年。每当同学们看到我带玉都是很不理解:年纪轻轻的小女孩,为啥要戴着一块儿老气横秋的玉?这时候我总是会耐心的解释:“出门在外,家里人让求个平安。”当别人问起这块玉的来历的时候,我就会给他们介绍这块玉的奇遇,摸着脖子上的弥勒佛露出的笑容,我通常也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我在假期刚开始的时候和妈妈报了一个团去云南旅游,要去五天,没想到在最后一天和蔼可亲的男导游在大巴车上就告诉所有乘客,今天首先要带大家去看玉石,云南的玉石是全国出名的,大家完全可以放心,并且在我们这个团里的乘客如果买到了假货,就假一赔十。说着,就笑眯眯地解开自己上衣的最上面的三颗扣子,拿出了自己胸前的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告诉我们说:“这玉观音是我几年之前买的,最初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绿,没想到几年之后里面的翠散开之后变得非常绿,现在这块最起码十万起步……”末了,还补了一句:大家想要我这个品质的,也可以找我直接订购。当时的我坐在车厢靠后的位置,即使看不清导游脖子上那块玉观音的样子,但是看着那个绿色的程度,一定是价值不菲的玉。之后又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上面有一颗颗珠子串起来的手链,前几天根本就是没有的!之后他满面笑容地向我们介绍:“戴在我手上的是黄龙玉,他们颜色是黄色,通常做成手链带在手上在云南当地是可以保平安的……”和前两天带这个墨镜,举着个话筒,带着个墨镜,拿着个有线话筒,面色凝重地给我们介绍洱海附近景色的导游简直是判若两人。

和他相处四五天了,我到今天才看到他的全部长相。摘下了他每天必带的墨镜,露出了他一双圆圆的眼睛,不是很大,但是却很有神,眼中闪过的算计和精明让我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脸上突然间对着所有乘客绽放了笑容,就像常年积雪的玉龙雪山突然间雪开始融化,,嘴角扬起的微笑,让我想起了最近刚刚看的话剧周朴园形象相差无几,每当看到自己有某种利益可图的时候,就露出笑容,亲近的不能再亲近了。大巴车缓缓地开着,从酒店就所谓的玉石工厂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在下车之前,导游给我们讲了关于当地很有趣的笑话,末了跟我们说了一句:这里就是参观玉石工厂,大家想要买的话可以自由购买,如果不想要买的话,不强迫大家,完全自愿,给大家两个半小时的时间,慢慢逛。

车上的人一阵唏嘘,前几天在洱海的时候,只让所有乘客用一个小时参观。进入玉石工厂之后我们才发现,哪里是工厂,分明是玉石百货啊。有着十几个二十几个柜台,都摆上了从三千到十万以上价格不等的玉石,而每个柜台的旁边都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女生, 他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右手统一带着白色手套,在每个柜台上三三两两地摆着几块白色的牛皮步,每个工作人员的手中都有一个手电筒。在这样亮堂的地方为什么需要手电筒啊?眼中充满了疑问。一个服务员小姐姐热情地过来,用着极其标准的普通话问我妈:“您有什么心仪的玉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委婉地表达了想要自己逛逛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懂妈妈话中隐含的意思,她依旧不肯离开,直到妈妈直接说“不需要她在旁边,我们自己转转就可以”,她才离开。走之前没有忘记把一块儿用黑色的字写着“10”的白色牌子给我们,我们在旅游中是十号家庭。

逛了一会儿不知道何时那个服务员小姐姐走到了导游面前,两个人面色沉重地说着什么,导游时而不时地朝我们这边瞅,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眼睛太大了还是因为我们做了什么亏心事,总有一种他在瞪着我们的感觉。我心中升起一股恐惧感,多年之前在网上看到了黑心导游迫使游客买东西,游客不从,就把他一个人丢在景区,不让他回去……我开始有点害怕,小声地对妈妈说:“要不咱们还是买一点东西吧!”之后我和妈妈就在每个柜台上逛一逛,有的柜子里是项链,有的是手镯,有的是貔貅等等,总体而言还是以手镯和弥勒佛、观音一类的项链居多。每一位工作人员都带着标准化的笑容:来给家人带个观音吗?可以保平安的;又或者是:要不要买一对儿貔貅回去,可以招财进宝。看他们微笑的样子,让我生出了一种只要买了这个貔貅或者是观音,就会一生富贵平安无虞。

在导游似有若无的注视下以及各个柜台的服务人员面带微笑的服务下,我们来到了一个买弥勒佛的柜台,在那里妈妈和我一眼就相中了一块儿玉石。它虽然不是这个柜台里最名贵的,但是确实我们最合乎眼缘的。柜台的服务人员看到了我们中意这块玉,立刻用带着手套的手把它拿出来放在布上,这样我们才得以近距离观看。这块玉的品质并不是最好的,但也不错,除了弥勒佛肚子上有一点轻微的绿色之外,通体都是白色的,再也找不到一点儿绿。手电筒的光透过玉石可以看出没有一点杂纹。摸在手上,发现他最后的底料薄了一些,要是厚一点就更好了。服务人员说:要是厚了就不是现在这个价格了。我拿在手上才发现,弥勒佛的样子憨态可掬,首先是椭圆的肚子就吸引住了观看者的较多目光,不知道是雕刻师傅手艺高超还是自己奇思妙想多,总感觉那圆滚滚的肚子里面藏着什么样的法宝,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去保护戴着这块玉的那个人,所以女生戴弥勒佛才能保平安。他的脸也和其他的不太一样,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咧着嘴笑的样子仿佛是每月初一挂在天上的弯弯的月亮,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也是一个小型的弯月。两腮上鼓起的肉肉仿佛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和厚重感。我想雕刻师傅在雕刻这块玉石的时候一定心情很好,所以经过数不清的刀刻才能雕出这样一个如此笑容的弥勒佛。

我和妈妈都决定买下来,交完钱之后朝导游的方向看去,发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之后又看向了其他人。而我们看了看手里笑着的弥勒佛,我和妈妈脸上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其实在家乡,买玉一直是看眼缘的,比如我妈妈最初很喜欢一个玉镯子,价格很满意,品质也很满意,但是就是我妈的手腕太小了,而那个镯子的腕口太大了,家里老人说:那是因为这块玉和你无缘。买玉莫过于合适二字。摸着冰凉入骨的玉石,应该是合适的吧!

离开这个玉石工厂之后上了大巴车,车子缓缓启动,朝着下一站前进。就在此时,导游拿出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我发现他又戴上了他一贯戴的大墨镜,缓缓开腔说:“我和大家做一个简单统计,请大家依次报出自己的家庭号以及每个家庭花了多少钱。”听到这里,全场哑然无声,我仿佛能听到自己绵长的呼吸声,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来,一号家庭”“0”,“二号家庭”“没买”,听到这两个家庭的回答,常年不笑的脸上似乎又添上了一抹凌厉,我们如实地说出我们购买的金额,算是不上不下,导游只顾着低头写什么,我也没看到他的神情。等到所有家庭都报完了金额之后,导游语重心长地说:“云南的翡翠品质极好,大家没怎么购物可能是因为没有中意的。但下一站咱们要去雪花银工厂,这里的雪花银成分都是999,外面都是925的银子,只有云南的雪花银才是纯的,并且可以食用。希望大家可以把握这个机会。”

车子上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今天美其名曰说要参观玉石、银饰加工,原来是要把大家带到购物场所去呀!大家都是从五湖四海来的,由河南、陕西、天津等等地方聚在一起,起初大家很少说话,但是经过了今天这件事,突然间无比地团结,在大巴车上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交谈着怎么办,甚至有的用手势交谈。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不怎么相同,妇女孩子的脸上大多是惊恐,而成年男人的脸上却是无比的镇定,仿佛泰山崩于前也是面不改色。很快大家都达成了一致,还是或多或少地买一点,最起码就当买个平安了。出来本就是要花钱的,买点银子、玉石给最亲近的人也可以。所以大家纷纷说“我家二姑妈的妹妹的孩子快出生了,还差了个长命锁,要不然就买了送过去吧”“正好我家老太太也差了双银筷子,听说用银筷子吃饭还对身体好呢!”大家都在极力想身边有哪些人需要这些东西,准备热心地帮他们代购回去,虽然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却还是生硬地露出微笑。只有一对陕西的母女,喋喋不休地跟我们说:“我们母女两个人花了六千块钱来旅游,旅行社不住地跟我们保证说没有强制购物消费,现在这样又是几个意思?我回去肯定要投诉他们!”但是这句话说的很小声,怕被导游听到。之后到了银饰工厂又是无聊的消费,那对母女刚开始和我们在一起,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到再上车的时候,导游又摘下了自己的墨镜,脸上露出温暖灿烂的微笑,有点像我刚刚买的弥勒佛的笑容。或许是因为我们这一车人买东西的数量达到了他的要求?我以为他又要让我们报自己花的钱数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告诉大家:“我统计大家的钱数,只是为大家做个保障,万一以后有假货,退货还能更加方便。既然大家不喜欢,那就不统计了。我再和大家说一次,咱们这个绝对不是购物消费,仅仅是建议……”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那对陕西母女把电话打到了陕西旅行社进行投诉,而陕西旅行社给云南这边的旅行社施加压力,所以导游才不敢乱来了。车上的人先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再大口吐出,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下一站是黄龙玉加工工厂,看到黄色的弥勒佛露出的笑容,有一种和翡翠不太一样的感觉,黄黄的好像添上了几丝杂质,笑容也不再那么纯粹了。但是满车的人才算是真正露出了笑容,毕竟没有强制消费了嘛!

那次云南旅游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导游对游客的压力。这三年旅游市场管理的越来越好,强制消费的事情也已经销声匿迹了。这时候我感觉自己脖子上的玉的嘴角又往上扬了几分。玉依旧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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