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夫走后,有人说是姨母的解脱,有人说这是命中注定的一劫。
他们的脸上有着对逝者逝去的追忆,可更多的让我感受到的却是冷漠。姨夫远去韩国的时候,我才5岁,在我的记忆里他被模糊成一个身影。有人说我不应该记得,可我偏偏记得那是一个刚劲的不服输的背影。
姨夫一走就是十年,开始的几年里姨母还能收到寄款。他们育有一儿子两个女儿,二女儿早早被人收养,已躲过计划生育的追捕。姨夫的国外收入加之姨母的种植收入,让他们的生活过的还算富裕。
可惜好景不长,姨夫的每月寄款渐渐断了。他就好像是成熟的蒲公英一样,一飞走变无处可寻。那边的人回来,她忙着打听姨夫的消息,有人说他又成了家,劝她另寻他处,有人说他赌博输了百万,无脸回国。消息的版本很多,可是姨母听后总是一言不发。她的家人们听见这些传言,每每相聚总是痛骂姨夫不仁不义,是负心汉,姨母也总是沉默相对。
家中渐渐败落,女儿已到适婚年龄,小儿子也要去外地学习武术,家里农活繁重,她必须要撑起整个家。我一直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那段痛苦孤寂的时光的,我只记得有年秋天我到她家时,看见她现在稻田地头,望着黄昏与金色的稻田久久不曾离去。
那些年我曾童言无忌的问过她,姨母你讨不讨厌姨夫,妈妈他们说他是坏人,姨母愣了一下,她说你姨夫也有好的时候。当年我不理解为什么她要为姨夫开脱,直到姨夫因为在韩国打架被遣送回国以后。
那也是我第一次正面见到他,姨夫很苍老,听力不好,总要费力的和他交流。家里人对他嗤之以鼻,暗骂他还有脸回来。也许是年少时姨母的辩解,让我对他并没有太大的敌意,但我也未曾真正的接受他。
十年的时光,会让多少事情改变,十年里姨母的女儿出嫁了,生了孩子,小儿子毕业后在外地打拼多年,心酸尝尽。姨母独守十年空房,依旧坦荡。叫我如何接受突如其来的亲情连接。直到过年,姨母带着他回娘家,我们所有的娘家人都回姥家探视,说是给姨母撑腰,一个个气势汹汹,压的姨夫久久不曾回头,姥姥没有对他多说什么只叫他好好对待姨母,叹了口气便出外散心了。我在一旁看着有着心酸,便拉着姨夫让他教我韩语。以后的一个画面让我彻底抛弃心中的偏见接纳他。
他和姨母单独在西屋看电视,没有人打扰。我也是不经意的看到,姨母很自然的躺在姨夫的腿上,过去的十年里我从未见姨母依靠过谁,这幅画面让本来就感性的我泪流满面。也许姨夫做过很多错事,但如今归来,家人团圆却扫除了姨母半生的孤寂。无论他过去如何,我只希望家和人团圆,姨母在也不是一个人,一个人总是可怕的存在。
之后的日子他们过的依然艰苦,总有争吵,有时甚至两人大打出手,但我总觉得这才是生活,家人们每每为姨母撑腰,姨母开始有了抱怨姨夫的狠话,那气急败坏的脸上,总暗藏着难掩的鲜活的幸福感。
可惜好景不长,一次飞来的车祸,永远的带走了我的姨夫,她的丈夫。十年里我未曾见过姨母落泪,但姨夫的逝世,我见到的是她整个精神世界的崩溃,她常常以泪洗面,深陷回忆无法自拔。我是姨夫最宠爱的小辈,他总是念叨我去他家,念叨我长大。可是我的懒惰让我常年宅在家里,看望他的日子屈指可数,我多痛恨自己为什么没多走动,多看望他。事到如今我依旧不敢相信姨夫的死亡,无法相信。
姨母后来跟我说,也许这就是命啊,命里注定她要半生孤寂。她说那天姨夫开工前便不愿离去,她却未曾在意。姨夫的死带个姨母一大笔赔偿,她说姨夫曾经跟她说过他一生亏欠她太多,若是他先走必会给她留一笔钱,叫她后半生无忧。姨母说的时候泪水已经落下,此后无言。再多的赔偿也比不上他的陪伴。很久之后我问姨母会不会再嫁,她坚定的说不会,我问为什么?她说,他等我呢。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却偏偏为他们落了眼泪。
但我知道我的姨母从不后悔光阴,也甘心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