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木客栈,三楼,无人。除了一间包厢。这包厢里坐满了人。
我在其中,雪绡,她坐我旁边。
“大家听好了,此次金人又有行动,他十四王子要做孟尝君,召集天下有才之士,凡入幕者,本领高强外,还须上交一份大宋机密。”我们暗影门的大哥开始说明此次聚会的主题了。
雪绡她听得很认真。我看了看她,她的头发如墨色染就,倾泻在肩头,这是她平常的装扮。而执行任务时,她总是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白,似雪,这雪色延伸到修长的脖颈,埋没在黑袍之下。她的左脸上有一道疤痕,是刀划的,两寸长。
那回,也是执行任务,我与她仍在一组。那晚,她和我一样身着黑色劲装,蒙着面。我们一起去刺杀一贪官,那贪官视人命如草芥,罪无可恕。我和她运起轻功,乘夜色潜入贪官府中。我们找到那贪官,正想将他一击毙命,谁知,他竟有奇甲护体。一击不成,他的护卫便赶到了。我和雪绡毫不在乎,如砍菜般解决了他们。但我们没预料到,这贪官请来了一个五绝帮的高手。五绝帮是一个极恐怖的帮会,他们规定不管德行如何,是好是坏,是正是邪,只要武功高强都可入帮。
这高手武功极诡异,我和雪绡与他鏖战许久,仍不能取胜。我们是刺客,我们的生死只能在一线之间,酣战从来不是我们应有的。为节省时间,我剑行险招,却露了一个大破绽。我的剑刺进了那人胸膛,而那人的刀也朝我的脖子砍来,我知道躲不过了,因为我还来不及闭上眼再受死。然而那把刀只割进我的脖子少许,甚至连血都没流。我定睛一看,那把刀被雪绡紧紧攥在手中。她的手血流如注,沿着刀身一滴一滴滑落。她的脸上多了一道两寸长的伤口。
“这十四王子出价极高,五绝帮也要参与其中,他们已经准备南下了。”大哥的话将我思绪拉回。雪绡注意到了我,转头看了我一下,嘴角微微有笑意,似提醒我要认真点听大哥讲话。
大哥继续说:“我们虽身在北土,但仍是汉唐后世,大宋子民。五绝帮助纣为虐,我青花会不能不管。我青花会已和少林、武当约定阻止五绝帮南下,并趁机剿灭他们。我们青花会要做的就是收集情报和暗杀,而我暗影门是青花会专门的刺杀机构,暗杀的任务就分配给我们了。”
果然,又有刺杀任务了。从前每次有任务时,我都会和雪绡分在一组。刺客不能有情,但我和雪绡似乎是被默认为一对了----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但我和她确实每次都被分在一组。
“下面我就分配具体任务!”大哥说,“李五、张八,你们一组,负责探路,刘勇、周全,你们负责善后……”大哥给每个组分配了任务。“七寻,老六,你们负责主攻!”终于到我了,但却是和老六一组,竟然不是雪绡。
“好了,大家各自做好准备,此次聚会解散。”大哥道。
我们接了任务,陆续走了,我虽满腹疑问,但也只好走了。执行任务时绝对服从命令,这是规矩。我深深看了雪绡一眼,她也凝视着我,深邃的眼中有许多。
老六拉了拉我,我转身走了。
之后我一直未看到雪绡,我也不知她被分配了什么任务,更不知道为什么我和老六会被分在一组。老六应该更不知了。
我心不在焉地打理行装,心不在焉地擦亮我的剑,心不在焉地换了黑衣。
我很早就发现了,我很依赖她,她也应该一样吧。我很早就知道了,我作为一名刺客,那颗冰冷坚硬了许久的心,因为她,已经变得鲜活了,那里重新流淌了热血,只因为她。她为我挡刀,她舍命救我,她脸上的痕一一浮现我眼前。她那么美,脸上添了那两寸长痕后,我知道,我此生不会在遇见美了,因为,她就是最美的风景。
要出发了,我仍未见到雪绡,也不知她被分配了什么任务。
一路上,我沉默不语,老六是个木讷的人。两个人做任务是要有默契的,他想找些话题,但最后都冷场。我们也就不再交流,但他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要告诉我什么,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和老六所要猎杀的是五绝帮的一绝----剑绝,此人剑术出神入化,江湖鲜逢敌手。剑绝出身宋土,不知从何处习得一手好剑,但此人品行不端,遭到通缉,于是北上逃往金国。又因缘际会加入五绝帮,那时,五绝帮还叫作四绝帮,他加入了才改作五绝帮。
除了我和老六,还有其他四个小组与我们一起狙杀剑绝。
任务出奇地顺利完成了,其他小组和我们一起回去。一路上,他们欢呼雀跃,但我却心事重重,我在担心雪绡。
“太好了,完成了任务,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是啊是啊,这次我们没有什么损失,大哥肯定会奖励我们的。”
“哈哈哈,到时候不如去怡情院喝一杯。”
“好啊,好啊,你请客,哈哈……”
他们这样聊着,我却一点开口的欲望也没有。
“真奇怪,我们暗影门竟然也会有内奸……”不知是谁突然这么说了一句。“嘘……”立马有人打断他。
“什么……你们说什么?”我吃惊的问,不敢想那个出现在我脑海中的结局。
老六说:“没……有,七寻,我们说着玩的。”
“是啊,老七,我们闹着玩的。”
“告诉我,内线是谁?”我抓着老六,盯着他问。
老六眼神闪烁:“没……没有……”
“告诉我!”我对他吼道。
“是……是雪绡,她其实……其实她是金人,是金人将她打入青花会内部的。”
“什么?”我一阵恍惚“怎么会……她……”
“是真的,老七,我们知道你和她……”老六道“但你应该理智一点。”
我问老六:“雪绡,她现在在哪?”
“她已经被大哥关起来了,在天机堡地牢。”
我立刻运起轻功往天机堡去。
“老七,你去哪?”老六他们在后面喊。
我不理他们,内气在经脉中疯狂运转,丹田中一阵阵汹涌,我不管,仍飞快的奔跑。我习武是全面发展的,任何方面都练一点,但任何方面都说不上精通,但此刻,我却像个绝顶高手,如风一般奔往天机堡。
后面老六他们紧追不舍。
蓦地,我背后一凉,是李五的暗器。我知道,他的暗器一般会喂毒。但他不可能用毒暗器扔我,他想让我停下来。我受此一击,内气运转不畅,一口血喷出来,我摔在了地上。老六他们赶上来了,他们点了我的穴,我身体一下子麻软,没有气力。
“老七,你清醒一点,你是汉人,她是金人,你们是有国仇家恨的,你知道吗?”老六道。
我不理他,拼命运转内气,要冲破那个穴道。
“七寻,你知道吗,她在一次次行动中将我们的机密泄露给金人,她害死了我们多少弟兄,你知道吗?”他继续劝导我,“醒醒吧你。”
“七寻,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大哥叫我们不要将此事告诉你,就是怕你控制不住自己。天下好女子多得很,你不要为了她成为不义之人……”
血光一闪,老六倒在地上。我冲破了穴道,但我的大脑似乎不受控制,血气上涌,我似乎失却了意识,只知疯狂地出招。
我清醒时,周围已尸横遍野,有李五、张八、周全、刘勇、老六……这都是曾经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却……
风,卷起黄叶漫天,那浓浓血腥味钻入我的鼻孔,似在嘲笑我:“你这无情无义的人,你这不忠不义之人,你是畜牲……畜牲……”
我不堪忍受,撒腿跑开,我不知我要跑到哪去,等我回过神来,我已到了天机堡。
这是青花会总舵,我们暗影门与其他几个门的人常来此商议事宜。我随大哥来过这里。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拔出了我的剑,那守门的认识我,正想与我打招呼,看到我拔出剑,立刻警惕起来。而我,并不给他警惕时间,提剑朝他脖颈砍去。
我不知道我的武功已经这么高了,一路势如破竹。我已杀红了眼,不依不饶地杀入了天机堡,我来到地牢前,正要打开那锁,一个人出现在我眼前。是大哥。
青花会要和武当、少林围剿五绝帮,精锐力量已不在天机堡。但大哥为什么在这里?专门看守雪绡吗?我不知道,但我已挥剑砍去。
大哥功夫一流,是江湖上公认的顶尖刺客,我不能敌他。身上已多处受伤,但我仍不管不顾。很奇怪,大哥根本就可以很快解决我,但他总不伤我要害。
我虚出一剑,却直指他咽喉,但于此同时,他的剑也刺向我的咽喉。我的剑不及他剑快。我想,就这样死了也好,我这不忠不义之人。
又是血光一闪,长剑落地。血和泥混着,剑埋在泥里,人倒在剑旁。但……
血是大哥的血,落地的剑是大哥的剑,倒地的是大哥。他望着木然的我微笑。
我用颤抖的手握着剑,砍断了地牢的锁。我找到了雪绡。
我砍断了加于她身上的锁链。
她浅浅笑,和我拥抱。
这是我和她第一次拥抱,她带着浅浅笑。
然而我没有想到:
我把刀剑扔掉,她的匕首刺进我心脏。
带着浅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