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黄泉有鬼,名曰孟婆|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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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殿撤了那些寒光硕硕的夜明珠,往日那般昏黄幽暗微光倒让人自在了几分。

我随意立在了桌前,拿了磨石研磨,浓稠的朱砂化开,殷红一片。

阎王说,红莲魂飞魄散后,只留了一枚鱼丹。清江族长,想要的就是这枚鱼丹。一个老父亲,最后的希望不过是女儿最后的遗物,也着实令人有几分动容。“天地之间,父母真心却是不变的。”

阎王冷笑,“孟婆还真是记性不好,难不成忘了那鱼妖害死了多少无辜凡人性命?”

我淡淡回道:“此鱼妖错,错在一情障目,全然不顾身份,滥杀生灵。与其父何干?”

“养不教,父之过!”

我语噎,自知是说不过他,索性绕了话题,“红莲的鱼丹怎会到了黄泉地狱?”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那水族族长送礼不去天界,倒送到了我这地狱?”

“没有人会平白且盲目送礼,所以何须再问?”

“孟婆果然聪慧,不过鱼丹这样的东西,天界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当时只是随意赏给了一个有所成绩的小仙。后来,那小仙又犯了错,罚去了凡间轮回,又把鱼丹孝敬上来了。”

阎王满不在意,又提了朱笔,继续勾勾画画。只是这一笔,一画,许的却是凡人生,死。

想来世间之事,多是巧合可书,阎王噙着一抹似笑非笑,打量我,我无奈,“是王英仙人。”

阎君抬眼一笑,我看不清他笑意里到底有几分真假。

“他那时日日去人间找轮回的青青,时间久了,在凡间也没少做些除妖降魔的勾当,故而天界就将这好看不好用的玩意赏了他。”

我嘴角抽蓄,停了研磨,“勾当……”普天之下,怕只有阎君会把降妖除魔说成勾当二字吧?难怪凡人都道,地狱皆鬼怪,青面獠牙,勾魂夺命。

“按你们天界的说法,应该叫什么?是不是叫除魔卫道?拯救苍生?还有那个什么……救民于水火?”

这下,我连额头都跟着抽蓄了,“得,其实勾当也不错。”

阎王挑了眉,嘲讽一笑,“凡人是命,可世上的妖魔鬼怪也并非是石头变的。三界本求自然,互不干涉。偏偏天界总一副慈悲天下模样,斩妖除魔,维护天下正义。试问,鬼怪尚有仙道佛可灭,可杀。有时人心之恶,为一己私欲的帝王发起战争,死千万人时却可以释然而待。天界那帮神仙,还一个个当做一场戏来说笑罢了。”

“还有天灾,大旱,大涝,地动,山摇,凡人的命,死得还少吗?”

我无言以对,亦寻求不到旁的答案,我总与旁人说命,可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命是什么?

“阎君所说有理,可孟婆依然以为,凡事不能只取一点或一面。”

“你是在说本王狭隘?”

“不曾,我只是知道,因为阿冥在你心里太过于沉重,故阎君看向别处时,是带了偏执。”

阎君面色铁青,将朱笔捏紧了几分,狠狠看了几眼我,如若目光可以杀人,想来我当是死了几百回了。可最后,他也只是朝我扔了一本薄,走了。我长呼一口气,果然,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虎的痛处更是碰不得的。其实,连我也不知,为何一定要扭转他的心意?也许,我只是不想看他,恨得太深,无法自拔。

回了驱忘台上,炉火渐熄。我添了一把火,坐在一旁翻起来阳卷。突然想到,阎君方才还说了,王奇。于是,心念所至,便找起了他的今生。

阳卷之上,翻过数页才寻到王奇今生,他寿元未尽,还有四五十年光景。他今生显赫富贵,寿元且长。

连林敏儿今生也投在名门,养在高阁,与那王奇还有一段缘分。天子指婚,赐其金玉良缘。

一个是名满京城的倾尘女子,一个是风流文雅的翩翩公子。说起金玉良缘,倒也不为过。

六月荷花满池的一个好日子,林敏儿嫁进了王府。目之所及,喜气萦绕。送亲的媒人说,“娘子好福气!”林敏儿低了头,嘴角掩不住的笑意,她想起方才拜堂时透过盖头看见的那抹俊朗身影,不由飞起红霞,越发衬得她娇艳动人。

听闻,她的郎君是这皇家最沉稳善谋的人。听闻,她的郎君是这京城最风雅良善的人。

其实,她并非没有见过他。她还记得,那是三年前的秋猎。父亲奉命带着母亲和她,一起去烈山狩猎。半路上,突然有人骑马而至,朗声唤父亲之名。母亲在娇子里掀了帘子看过去,惊声叹道:“呀,竟是三王爷!”

那时,她还年幼,掀了帘子一角,偷偷的望了一眼那个传闻中最风趣才满京城的三王爷。她没有想到,只是一眼,她就看见了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光景。阳春白雪,日月星辰,都不及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眉眼如剑,逆着夕阳扬起的那抹浅笑。

她手忙心跳,一瞬放了帘子。久久不能忘怀的却是,那一抹定在心里的浅笑。

门被轻轻推开了,王奇看似有些沉醉,却在进屋闭门以后,退了脸上的那丝酒气。原来,他并没有醉。

他暖了暖手,几个婆子笑嘻嘻的上前请礼,并交待着。王奇顺着规矩,掀开了盖头。烛火微颤,新娘娇俏容颜似花,是妍丽万千的牡丹之姿,落了初露,点点妩媚,动人不已。可王奇却莫名心中一痛,说不清的哀伤。仿若隔世相见,丝丝沁入心田,他鬼使神差的唤了一句:“阿莲……”

红烛摇曳,林敏儿娇羞的脸上有些诧异,“王爷唤的是?”

王奇甩甩头,仿忽一梦,失笑回:“只是与娘子一见如故,仿佛似曾相识。”

林敏儿有些躲闪,侧头垂睑,心里甜如蜜,娇颜更添柔情。

王奇却突然看见,林敏儿的左耳后有一处鲜红的印记。刺眼,夺目。他心中一怔,“这是?”

“是胎记,臣妾自幼便有。曾有一道人说,这是前生受过她人大恩,故而得了这印记。”

新婚逢酒醉,王奇的头忽然炸裂一般的疼痛,那耀眼的胎记仿佛是一团熊熊烈火,焦灼焚烧着他的心。有些人,有些人,呼之欲出,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到底是为何?

从此,王奇便有了这时不时头疼的毛病,午夜梦回还会说起一些诡异的话语。有人说,一切是因了那王妃命里带煞,克夫克子。

王府里和外面的风言风语,王奇从来不听。只一味对着林敏儿贴心贴肺的好,可也只有林敏儿自己知道,他,从新婚那夜昏倒在房里后,就再也没有与她有肌肤之亲。

她也曾问过,只是得到的回答却实在让人……他说:“我梦见你是一位故人,可也梦见我曾对不起一人。我与你却似乎是兄妹之情,故而不能逾越。”

如此诡异的话,她也分不清,到底是他搪塞的手段太差,还是自己的命数真如外人传言那般,克夫克子。

积年累月,时光荏苒,王府从未有过其她女子,王爷也从未有过风流韵事传出。

有时候,听得多了王爷的梦话,连敏儿自己也会糊涂,到底是不是有前生今世?不然,又怎么解释,他的固执,他的坚持。

没过多久,王奇没有因为癔症病倒,敏儿就先病倒了。

从初秋缠绵病榻,到隆冬药食不进,只留了一缕芳魂,挂在这苍凉的凡尘。

她也开始总是做梦,梦见掉入大海,金色的阳光透过水面,斑斓得梦幻。她无法呼吸,也无法挣扎,任由身体慢慢的下沉。一个娇媚的女子,人身鱼尾,慢慢靠近了她,似乎在救她,又似乎在悲泣。最后,她分明看见了那个女子,咬牙拔了自己的鳞片,喂给了自己,她说:“你死了!那个呆子指不定会多难过啊!”。她想张口去问一问,那个呆子是谁?可那一瞬间,她却醒了。侧头,望见跪了一地的婢女,恍惚的抬了纤白的手,触碰透过雕花窗洒在窗前的一缕阳光,“原来是梦啊……”

王奇推开门扇,匆忙而来的身影,惊碎了冬日难得的温暖,他一脸担忧,眉毛染了水汽,头上还有些许悄然融化的雪粒子,“王妃可感觉好些了?”

敏儿点点头,挣扎着沉重的身子,带着温暖轻柔的笑意,“王爷,也许你真的没有骗我。”

王奇满目哀伤,紧紧握了敏儿的手,“王妃,是本王太执念了,才害了你……。你会好起来的。只要你好起来了,我们就重新来过好吗?”

敏儿还是笑,轻摇着头,“不,我……怕是等不了。”

王奇想要安慰,却张着嘴,落了泪。

敏儿透出雕花窗的缝隙望去,金色的阳光洒满青瓦,细密的雪粒子飞速而下,却一瞬转瞬,化作烟雨。滴答,滴答的敲响沉重的青石板,那样清脆,那样动听。

她说:“王爷,来世,我不想再等你了。”

王奇握也握不住她枯骨般的手,无力的看着敏儿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雪,越来越多,天低沉得仿佛贴着地面,雪落了整个院子,青瓦,覆了一株沉默的海棠。

明年春天,这里,也许会被种上一株耐寒的红梅,才不负今年这场大雪,落下的伤。

我合上了阳卷,早已不记得,林敏儿来投胎时,我是否对她说过一句,前尘往事,烟消云散。

阎王停了朱笔,似有叹息,“天界何曾放过他?”

我凄然一笑,“不,我倒愿信,是他执迷不悟。”

“说什么命数,不过是当神仙总比凡人了不起罢了。”阎王抛了一枚火红的鱼丹给我,“把它和那些夜明珠一起送走吧。”

“多谢阎君。”我稳稳接过,鱼丹鲜红似血,晶莹若玉,可它代表的却是一个仙,永不复存在之证。

阎王敛了先前那抹若有若无的哀伤,一脸邪笑,“你若真心谢我,不如学那红莲,以身相许如何?”

“阎君说笑了,我若学了红莲,岂不是存了故意害人的心思?想来,若不是红莲起了以身相许报恩王奇的念头,又怎会害人害己?”

我提了长明灯,余光扫过他的笑意,“何况,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敢对阎君以身相许,若有那般不要命的。孟婆倒也敬佩的很。”说完,我便逃也似的出了阎王殿。心中一口恶气,消散了几分。捧着鱼丹仔细交待了鬼差,又回了茅屋。

这一路上,我只在想,当初劝王奇去轮回,是对是错?

我用一片红磷,混淆了王奇的心,王奇虽然喝汤去了轮回。可王奇却无意因红莲救林敏儿时取下的一片红磷,冥冥念起了与红莲的情义。

而敏儿,却青丝熬成了白发,也不得郎君的一分真心。

到底,这就是命?还是这命,太难以说清?到底,这一生,要负了谁,才能全了对谁的心意?

一切不过是,情起,情灭,毫无根据,亦无原因。情,无因果,无道理。

想来,这红尘,当是无因,无果。



琵琶:那些留言说琵琶日更了不适应的小伙伴们站出来,欢迎一下继续让你们不适应的琵琶。(笑哭,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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