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红娘与泼妇
孙伟南在家打完了钵,不想在家多呆,马上回到卫校。让孙伟南宽心的是,妈妈总算没有吵闹,尽管气氛不是那么和谐,却也相安无事。孙伟南也一改以往的脾气,这回干活那是哑巴进庙门,——多磕头少说话:他就是闷住头干活,什么话不说,回家就吃饭,饭碗一推,抓起铁锨就走。干活的时候,尽量离老妈远一点,好在孙伟汉也放假几天在家帮忙,兄弟两个也是闲话少说,一声不响地干活。干累了,坐下歇会儿。孙大妈见两个儿子不停地干活,也就不想说什么了。——可以说,在家五天多,还没有以往在家一个早上说的话多。
孙伟南风尘仆仆从家里赶到卫校,正碰上赵校长和水校长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他赶紧跳下自行车。
“回来了,啊?”一见孙伟南,水校长就皮笑肉不笑地、想说又懒得说似的打招呼。
“哦,校长啊?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孙伟南见水校长说话,就停下来。
赵校长一脸严肃:“暂时还没有什么事,等运道他们忙完回来,教师聚齐了,再开个会。”“好,”孙伟南说着要走,又被赵校长喊住。“哎,等一下,还有个事,门诊那边的新诊室建好了,你和运道都有地方坐门诊了,往后没有课了,可以坐门诊。钥匙在彭英那,看那间合适,你可以找她要;另外,还增设了化验室,现在可以做血、尿常规化验,等一段时间,还可以做肝功能检查。”
“好啊,”一听这些,孙伟南非常高兴。他回头一看,是啊,瞧自己粗心的,连卫校建了那么几间新门诊室都不知道。原来门诊房的西面,又出现了一排红瓦房。门窗全部油漆成绿色的,很漂亮。
水校长看着孙伟南的高兴劲,嘴一撇,倒背着手朝“水氏别墅”走去。赵校长则到办公室南边的空闲的地里转去了。
“孙老师,你的信。”孙伟南刚走到宿舍门口,挺着个大肚子的杨娜就高声喊起来。
他从杨娜手里接过信一看:“是弟弟的信。”牛皮纸的信封上,端正地写着钢笔字:“孙伟南(哥)收”。“这家伙的字长劲不小啊。”虽然他收到弟弟的信已经好几次,但还像第一次那样高兴。
“你弟儿?你弟在哪?”杨娜问。
“他当兵去了。”
他打开门,把车子推进屋,就急切地打开信看了起来。弟弟在信中说,虽然只到了部队将近半年,可觉得像是过了几年。他现在还在新兵连训练,因为当的是侦察兵,所以训练特别严格、特别辛苦。一天到晚都是摸爬滚打,睡觉的时候,全身没有地方不痛。但请哥哥放心,他记住哥哥说的话:“不吃苦中苦,难做人上人”;还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等,再说都是庄稼人出身,吃这点苦不算什么。这里的伙食很好,顿顿都有猪肉、牛肉什么的,请哥哥不要挂念。另外,听领导说,部队到高考时候准备安排人参加高考,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所以请哥哥赶快将他所学过的高中课本寄来。最后祝哥哥身体健康、事业有成。
这事不能等,反正这几天没有什么事,先把书给弟弟寄去再说。孙伟南顾不得一路的劳累,立即抓起车子向外走。
已是吃中午饭的时候,杨娜见孙伟南那么急着骑车走,张大了嘴望着:“这是有什么事啊?”
回到家,父母亲还在地里没回来。他把弟弟的书箱子搬出来,把他所有高中课本全部整理好,用牛皮纸结结实实地捆扎好,——一大捆书,有几十斤重!他不想等父母了,一说话,又耽误好多时间。他把书捆在自行车后架上,又骑车上路了。
一个多小时的紧走,他气喘吁吁地赶到邮电局营业大厅。营业员见他寄这么多书,直用惊奇的目光盯他。写好了单,营业员算了邮寄费:“十八元。”好家伙,得这么多钱啊!唉,十八元就十八元。他真想让这些书马上到弟弟手里,他希望弟弟能考上军事院校,超过他这个窝囊无用的哥哥。等办完了事,他才感到饿得不行,两腿发软。他走到街边,买了个烧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下午,孙伟南找到彭英,要了钥匙,一阵忙碌,自己的诊室整好了。其实也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张诊断床。还领了一支体温计、一台血压计、一个听诊器。保管还另外给他一个脸盆架、一个脸盆,说忙完了要洗手,得注意防止感染呀。诊室的门口,还没忘记挂一块牌子:“内科”。孙伟南坐在自己的诊室内,觉得怪好笑:“这倒像是自家的卫生所开业似的。”
转眼几天过去,少得可怜的几个病人,连往这屋看一眼都不看。侥幸有个人过来了,孙伟南马上笑脸相迎:“请坐……”
“霍大夫怎么没上班?”
“他没上班吗……”
“什么态度!连个话都问不出来。”那人嘟哝着走了。
“我?唉,我态度怎么了?”孙伟南望着那人的背影,大惑不解地问自己。
又一个老太太过来打破了半天的静谧:“哎,朱大夫哪去了?”
孙伟南赶紧起身:“老大娘,朱大夫可能有点事,一会儿就会过来的,你到他那屋等他一会儿吧。你要等不及的话,在这儿看也可以。”
“在这儿看?”老太太用极不信任的目光打量一下室内和孙伟南:“我都等了半天了。你说这医生怎么都这样?上着班还到处跑。”边说边慌忙退了出去。
没事,看书。这间屋子,远离那吵吵嚷嚷的药房,不临那人来人往的大路,十分幽静。这么静的地方,修身养性、看书倒是个好场所。孙伟南就把那些大块头书籍搬到这屋来。往后,这儿就是他上班的地方了。既是诊室、又是办公室。若没有其他事情,他就呆在这儿了。教研室的那些事,真让人心烦。少管些闲事也好。
看书看得头昏脑胀的时候,孙伟南就拿起扫帚,把室内打扫得一尘不染,把桌面擦得铮亮,还不断洒点水。一时间,感到室内空气清新很多。
“孙伟南,等会儿到办公室开个会。”这天,孙伟南正在看书,赵校长进来了。“好。”孙伟南答应着站了起来。赵校长打量了一下室内:“不错。嗯,别急,慢慢就会有病人的。你抽空把运道那块牌子也写写吧。”说完就走了。
孙伟南走到办公室门口,迎面碰见官运道。“官老师,回来了。”官运道还是理也不理、看也不看孙伟南,径直走进办公室。这下子把人得罪这么苦啊!看起来这辈子都不在理孙伟南了。是啊,官运道已经彻底看透了孙伟南:别看是个大学生,事实证明,这就是缺心眼的“二杆子”!他对孙伟南既生气又厌恶。对于官运道的复杂心理,孙伟南就不清楚了。孙伟南想起了赵校长的话:要搞好团结,不能有傲气。还说孙伟南不理官运道了。可到底是谁不理谁了呢?为了团结他,总不至于给他官运道跪地磕头吧?就算他给我做了“红娘”,也不能这样高人一等、盛气凌人哪?瞧这半年多来,孙伟南在他面前小脚裹得紧紧的,稍有不慎,就被他轻者到赵校长那报告,重者指着鼻子吼,现在已然发展到理都不理了。还倒打一耙,说孙伟南不理他了。算了吧,你也别太霸道了。你这个“红娘”啊,往后咱不巴结了!
孙伟南细想一下,不觉笑了:什么东西,男子汉大丈夫,倒像活生生的小性儿娘们儿!你不理我,你就高人一等了?
老师们三三两两,慢腾腾地来到办公室,约莫半个小时过去,才算凑齐了。乱哄哄地说着闲话。水校长从校长室掂把椅子,坐在主席台的位置。一会儿,赵校长也左手掂把椅子,右手拿着笔记本,在乒乓球台西头正中坐下。
水校长清了清嗓子:“大家别说话了,开会。学生已经走了十多天了,今天开个教师会。请赵校长说点事。下面开始吧。”
赵校长翻开笔记本,面带着一丝微笑,故作轻松地讲起来。他首先介绍一位新来的医生,也是教师吧。是刚调来的五官科医生,姓王。没课的时候接替唐医生坐门诊,也可安排他五官科的教学工作。赵校长说着,从窗口边的一张椅子上站起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二十岁,由于有点腼腆,白清的脸膛微微发红,两只又黑又大的眼睛透着机灵。个子不算高,但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赵校长开始说第二件事的时候,这王医生就坐下了。
“接替唐医生?唐医生怎么了?”孙伟南紧张起来。他问坐在身边的蔡玉馨,才知道唐景元已经调中医院了。
赵校长说,第二届护训班结业了,大家干得不错。地区已经通知下来,今年没有一个不及格的,全部拿到了结业证书。等散会后,就请教研室的蔡玉馨和孙伟南负责把《结业证书》邮寄给学生。根据卫生局的指示,下一届护训班定在暑假以后、九月一日开学。明年七月底结束,不准拖延或提前毕业。以后的护训班的开学或结业时间就这样固定下来,不再更改。时间一到,地区就组织验收,不再让各卫校通知了。
这时候,蔡玉馨问话了:“平均考多少分?哪门考得最好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只要我们的学生全都结业就行。地区组织结业验收,目的只是为了督促学生专心学习。只要她们专心学习了,有些老学生你照顾也得让她拿到结业证啊!所以就不要计较哪门课考了多少分了。”
行,这样也好,免得有些人为了考高分什么都不顾了。孙伟南一听赵校长这样讲,露出了欣慰的笑。
接着,赵校长说,地区卫生局领导也请大家注意,各位任课教师不要搞得太紧张,教学,一定要按教学大纲要求,该什么时候讲完,就什么时候讲完。该讲多少学时,就讲多少学时。有些教师为了能考好自己所教的课,又是多占学时,又是抢别人的时间,又是为了多复习就老早赶着结束,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教好学,考出好成绩,但扰乱了正常的教学秩序,是不对的,应该批评。往后教研室的同志要负起责任来,管理好教学,不能放任不管。
赵校长说,现在离下期护训班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大家可以先休息两天,然后帮助后勤把教室、寝室整理整理。各任课教师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把自己所教的课划出重点,然后由教研室印制成《护训班教学大纲》,交给地区卫生局。地区卫生局汇总各卫校的意见,形成初稿,分给卫校打印后装订成册。以后我们的护训班就按这个统一的《护训班教学大纲》讲课。考试也按这个教学大纲出题,就不在像以前那样麻烦了。
赵校长讲完了。水校长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官运道黑着脸说:“我想提一点。这样的班,学生的接受程度参差不齐,那些课本都是中专教材,人家上中专的都得两三年才讲完,我们只用一年就讲完,这样的难度太大。讲得多少快一点学生都不理解,只能慢慢给她们解释。这样,按教学大纲要求,那学时安排的根本就不够。我建议,重点课程是不是多放点时间?”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孙伟南听了官运道说的那些毫无道理的话,心里真不是味。教学是一盘棋,怎么能随便增减学时呢?按他的逻辑,无非是让其他课少讲甚至不讲,而让“重点科”多讲或详讲。这还是教学吗?于是,他不得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了:“我认为不可。大家知道,我们按教学大纲安排的课程,是有机联系的,哪门都不能少的。缺任何一门,都会打断它们之间的联系,影响整个教学效果。所谓‘重点课’只是说它与临床联系得比较多,或者说在实际应用中用到多一些。并不是说它就是万能课,学会了它,其他课就少学或不学就行了。因此,安排学时只能按教学大纲要求,不能随便压缩非重点课,也不能随意增加重点课的讲课时间。事实是,光靠增加学时数是不能提高教学质量的……”
“谁跟你说话了?往后我的事情你少管!”又是你!现在我看见你就眼珠子痛!你干涉我的太多了!所以,官运道这样想着,没等孙伟南说完就火冒三丈,从长椅上站起来,指点着孙伟南吼起来。
对官运道的歇斯底里,孙伟南付之一笑:“你激动什么?我也没有跟你说话呀?我不过是说一下教学的一般规矩,如果一个教师连教学上起码的规矩都不懂的话,那他还教什么学呀。不如先学会规矩再来!”
“我不懂,就你懂。卫校就你一个人行。往后就你一个教算了。”官运道简直是在撒泼。
“你这是什么话?不会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学一学,学会了再去干。再说了,卫校也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一个人行,能搞好教学的大有人在。你不想干,很多人愿意干,并且愿意干好。你说让我一个人教,就我一个人教啊?可惜你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这是谈工作,你给谁赌气呀?”
这时的官运道,已是怒火万丈,满脸通红,恨不得用手指点碎孙伟南:“你不让我干哪,你算老几呀,我非干不行!看谁敢不让我干!我早就知道,你对我是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眼,老想找我的事。你吃不了谁!”
“把你的手放下!有理可以讲,有话可以说。指指点点的干什么?没有一点教养!”
官运道立即截断:“你没有一点教养!你凭什么说人没有一点教养?就你有教养!老想使点子让人过不去,你有一点教养没有?”
孙伟南毫不客气,寸步不让:“我再跟你说一遍,这里是谈工作,不是吵架。谁在找事闹事,大家心里很清楚。你不要用自己的狭隘心理去判断别人!没有人说不让你在这干。你想怎样干,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是,如果不按章程乱来,不要说是学校让我管教学了,我就是普通一兵,就是普通公民,也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和义务!”
“你有权利爱怎样使怎样使,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往后咱车走车路,马走马路,谁稀罕你啊。我们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就你行!我早就讨厌你这一套了!”官运道也不再指点了,倒显得很轻松似的,坐在那里不停地说起来。任他们两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所有教师都紧闭嘴巴,冷眼观战,办公室内出奇的静。
此时,孙伟南对官运道已由气愤变为厌恶,由厌恶变为卑视。他冷笑一下:“我还没功夫听你说费话呢?就算我没有教养吧。我告诉你,我现在才真的懒得理你呢!假如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可能早就不理你了。给你这样的人费舌头,那是我的耻辱!假如这里是你们家,你爱怎样就怎样,我睁眼不看。可这里是县卫校,有我一份。所以,如果有人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就不能袖手旁观。谁破坏学校的教学秩序,我就对谁不客气!”
“你们两个也不要吵了,都是为了搞好工作嘛。嘿嘿。不过,有理可以说理,不要说没有教养嘛。”水校长冷不丁的插上这么一句。使官运道像注入了兴奋剂,冷笑着说:“你对谁不客气呀!你还能吃了谁?不要以为卫校就你了不起。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孙伟南直盯着水校长,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过说明一个事实。有没有教养,在坐的不是一个人,大家也都看得出来。如果连有没有教养都不能分辨出来,那也太没有是非标准了吧?既然让大家发表意见,为什么我就不能说句话呢?我说错了吗?如果卫校真的有人要一手遮天,那就随便吧。”
水校长脸一红:“散会!”……
大家都走了,孙伟南仍然坐在那里。孙伟南没有想到,现在对他最敏感的就是官运道了。不管动机如何,孙伟南是点燃了导火索,是不小心踏上了地雷。官运道这段时间是一点一滴地注视着孙伟南,稍不注意,他就要让孙伟南下不了台、出不了水。孙伟南的话,无疑给了他发泄和疯狂的机会。孙伟南可怕地想到,现在,他正在步向艳林的后尘。官运道已经露出狰狞的面容,赤裸裸地向他挑衅了。而作为领导,水校长毫无原则地袒护官运道;赵校长则态度暧昧,连表态的勇气都没有!试想,如果在这场辩论中孙伟南稍有差错,那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赵校长那张向来严厉的嘴,岂能放过孙伟南?还有,从教师们的脸上可以看出,因为官运道是孙伟南的“大红娘”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加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人们理性的天平已经明显地向官运道倾斜了:这次与官运道的舌战,孙伟南似乎是在无理取闹。往后做事,只有小心翼翼,处处谨慎。在卫校的路可是越走越窄了。
哎呀!管他呢!我行的正,走的直,不搞歪的邪的,这些人能把我怎么样?
孙伟南咬了咬牙,走出了办公室。
“开会了?”刚一走出屋,就被洪校长叫住了。
“洪校长,什么时候回来的?”孙伟南一见洪校长,像见了久别的亲人。他真想把刚才会上的情景向洪校长说一说,请洪校长给主持一下公道。不过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回来好多天了。我就说过嘛,卫校我还要常来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还得尽心尽力做好。我找你,就是想问一下,梅芳调动的事你跑了没有?”
“我还没顾着跑。”
“趁着没有学生,抓紧时间跑跑,这事办得越早越好。别想着一朝一夕能办成事,要准备跑个一年半载。功夫不负有心人嘛。但不管怎样,事情肯定能够解决。”
听着洪校长熟悉亲切的话语,孙伟南感到内心一股暖流……0^Е���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