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淅淅沥沥的,似在努力冲刷掉地上那无尽的血污。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但这并不能打断城下的厮杀。
“放箭!”弓弩队正旗嘶哑着嗓子喊道。
咻咻咻——无数箭矢穿插在雨滴之间,然后狠狠地扎进敌军的铠甲里,刺破倒霉的士兵的皮肉,搅碎他们那软弱无力的脏器!
“搭箭!”正旗再次重复着刚才的话,士兵们再次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他们就如同一台简单的、没有思想的战争机器。
轰隆!
云层又拉低了一些,闪电直接击打在远处的一处山坡上,火花四溅!被击退的敌军又袭上前来,迎接他们的还是冰冷锋利的箭矢和长枪。
此时,内城一处大殿。气氛压抑得可怕,里面黑的几乎瞧不见五指,但却仍没有点燃灯烛。
“报——”
传令兵的战袍上还沾染着丝丝血迹,他的头盔早已不知道落在何处,配剑也被敌军斩落。
“上将军!左将军在城门外中了敌军的诡计,已经……已经快不行了!”传令兵的话语里带着一点哭意。他还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一众文员、幕僚听闻后纷纷面露失色之相。
“报——”
又是一声传报,来人是一名批着残破披风,铠甲破烂不堪的健硕男子。
“报将军,末将无能,南门……咳……南门失守了!咳咳!”来人说着咳嗽几声,大堂内的众人这才发现,他的胸口插着几支断枪。人群中的议论更加频繁,声音越来越大。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
“安静!”雄浑有力的声音暂时压制住了恐慌。
人们纷纷看向高坐大殿首位的男人。
男人挥了挥手,示意左右将传令兵和右将军带走治疗。
“子修,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吗?”男人看向大堂中唯一没有面露慌张之色的人。
陆子修身着一袭白衣,外搭一件黑纱长袍,头发梳理得当,面白净;若是生在和平之地,定是一位闻名遐迩的翩翩公子。
“回上将军……”陆子修作了一揖“……诈降!”
男人并不言语,他在等众人的反应。
果然,陆子修此话一出,大堂内立马嘈杂起来。大都是持反对意见。
“万万不可啊!我大明一路走来坦坦荡荡,怎可行此等下作之事!”一名花白胡子、身着云雁绯袍的老文官站出来说道。
“是啊是啊,不可行!不可行啊……”
“大明楚军可是帝王之师,万不可做此下作之事……”
男人依旧闭口不言,他略微侧着头,眼神看向大堂左边唯一有一丝亮光的黄铜水钟。他在思索,在等待。他的手指在木椅扶手上轻轻地敲着,啪嗒,啪嗒。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兵不厌诈,史上这样做的人还少么?”男人有些烦闷,他挥了一下手,喝止了众人的议论。
“上将军,皇上把楚军交给您掌管,是皇上对您的信任!您怎可带领部下向敌军投降呢!”老人还不罢休,他不顾男人的命令,依旧在喋喋不休。
“好了,都准备一下,把银库粮仓打开,通知内城将士,随时做好反击准备。现在都脱掉上衣,随我出去!”男人卸掉铠甲,修长健硕的身形套上一件大红虎袍,英姿飒爽。
“将军!”老者躬身作揖,继而直接跪在了坚硬冰冷的地板上。堂内众人见状,纷纷效仿。唯有陆子修一袭白袍,独立其间。
啪!
男人的双手向扶手上重重一拍,语气里隐隐有些怒意:“诸位今天难道是想造反吗?啊!”
轰隆!
雨又下得大了些,闪电照亮了大殿,光芒一瞬即逝。
接着寒芒一闪!
刷——
灯烛被人点燃,大堂内变得亮堂堂的。大殿内如潮水般涌入了一堆黑甲兵士,锃亮的长枪泛着寒光。
“为了大明王师的尊严,造反又如何!”老者站起身来,拍了拍官服下摆“我大明将士,宁死不屈!”
堂内众官员都吓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轰隆!
滚滚天雷响彻大殿,惊醒了愣神中的众人。
“你……你……陈知州……你难道真的想造反吗!”一名年轻的正七品小官首先反应过来,他指着老者破口大骂。
“哼!老夫这是为了王师的尊严着想!我堂堂帝王之师,却屈居于一小城而不能反杀敌军,甚至他们的主帅居然还想要投降!岂有此理!”老者义正言辞,似乎是男人正在践踏他的尊严。
而随着七品小官的怒骂,其余官员也渐渐回过神来,大殿内再次变得吵杂。
“知州大人,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男人依旧端座于殿上,眼神里没有因为对方的强势而出现一丝一毫的慌张。将军说话了,文官和幕僚们也不好再骂下去,都转过头来看向男人。
“呵呵……肖怀,你难道还看不清现在的形势吗?”虎袍老者嘴角上扬,他伸手轻抚自己那长而枯的白胡“这两百名甲士可是我府上的精锐壮士,现在外城被破,,满人现在指不定在外城肆意女干氵㸒,烧杀抢掠呢!”
老者慢慢踱步到肖怀面前:“而你!堂堂楚军上将军,却要带着部下投降!这岂不是让淮州的百姓心寒吗?大家说,这能行吗?”
老者转身面对满殿的文官、幕僚,双手伸展,做出一份深明大义的样子。
陆子修微微一笑,眼中尽是轻蔑。他昂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陈知州,你自己要降大可私自带领亲随出城跪拜迎敌,何必布下如此贼喊捉贼之局呢?”
“是啊!肖将军只不过是想诈降而已,知州是不是反应过激了……”
“对对对……肖将军和陆公子出此计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我觉得陈知州做得太过了……”
……
一时间,大殿内议论纷纷,舆论导向老者不利的一面。
老者不知是感到羞耻了还是气急了,他发丝杵立,官帽都掉到了地上:“陆子修!你只不过区区一介文弱书生,这大殿里,没你说话的份!”
“怎么?害怕了?还是心虚了?”陆子修毫不退缩,与其针锋相对。
“你……”老者气急攻心,竟拔出身旁甲士的配刀便要劈向陆子修:“小子,给我去死!”
铛啷——
一声脆响过后,老者手中的利刃齐根断裂!
“陈知州,你也未免做得太过分了吧!”肖怀毫不隐藏自己的怒气,他收回手中的御林军刀,向左右下达命令:“淮州知府陈安靖意图谋反,给我拿下!”
左右亲兵抽出刀剑,向老者奔来。老者慌张的往后退,口中叫嚷着:“老夫是淮州知府,尔等小辈岂敢?”
但兵士并不听令,速度不减。
“快!快给我拦下他!”老者似乎现在才想起来殿中的黑衣甲士,慌忙下达命令。四名黑衣甲士立即走上前来,伸出长枪交叉,拦住肖怀的兵士。
“陈知州,你莫非真想造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方才那位七品小官开口道。
老者见兵士被拦下,拍了拍绯红色的官服,又捡起乌纱官帽,戴正后,深呼了口气:“是又如何?与其跟着那朱家庸帝缩在江南等死,倒不如降那多尔衮,至少能保证一家老小活下去!”
老者此话一出,大殿顿时沸腾了!
“陈知州,想不到你方才还大义鼎然地说大明帝王之师尊严不可犯,现在居然想挟持我们投降满清贼子!真乃女干贼也!”一名着白鹇青袍的五品官员骂道。有人带头开骂,大殿内众人纷纷效仿,文官最善骂战。老者只撑了一会儿便气血上涌,面红耳赤起来。
“陈知州,你确定要这么做?”肖怀阴沉着脸,问道。
见许久不曾发话的将军开口质问,老者也懒得再与那群酸秀才斗嘴,他看向端坐于殿首的男人,笑道:“肖怀,现在敌众我寡,除了投降,还能干什么?我们都有妻儿老小,我们可不想绝后!”
听到老者的话,多数文官顿时想到了自家老小。大殿,再次压抑起来。
“好,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男人站起身来,血红色的绣虎蟒袍很是扎眼。
轰隆!
电芒一闪,狂风涌入大殿,吹灭了灯烛。众人只觉眼前一黑,袭袭凉风灌入衣内。
铛啷——
金属相撞的声音刺耳而又让人脊背发凉,微弱的火花闪烁,令人心惊。随后如墨的黑暗里相继传出打斗之音,乒乒乓乓不绝如缕。
……
只不过才半刻钟,灯烛再次被人点燃。大殿内七七八八地躺满了黑衣甲士的尸体,刺鼻的鲜血味几度令在场的官员们差点作呕。一群身着夜行衣的人持刀立于众人面前。
老者呆滞的看着这一切,他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镜,这可都是自己一手培养的精锐啊!
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乌沉沉的。
玱榔——肖怀抽出随身携带的象牙雕花匕首扔在绯袍老者面前:“你自尽吧!不要连累了你的家人。”
听到男人的声音,老者身躯一颤。他缓缓伸出不断颤抖的双手,拾起象牙匕首……
然后,猛的扑向肖怀!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拉个垫背的!”
肖怀没想到这知州竟如此疯狂,不顾他家人的性命也要致他于死地!
在场众人也没反应过来,不过就算反应过来也没有什么法子来制止陈知州吧?!
黑衣人离得也有些远,根本赶不上!
刀锋离肖怀越来越近,老者的眼中已经有了丝丝得手后的笑意……
啪嗒!
一团黑漆漆的物体掉落,正巧砸在陈知州的身上!
“哎哟!疼死姑奶奶了!”待那黑影站起身来,众人才发现这原来是个人!听声音还是个女人!
“……陌……陌离?”肖怀试探性地问道。
“呃?大叔你谁啊?”黑衣人一把扯掉遮住面孔的纱巾,露出一张精美的面庞。
……
肖怀一脸黑线……他才二十七八好吧……
“哈哈哈!君泽你的确挺老的!”陆子修笑道。
“君泽?好难听的名字啊!”女孩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面前穿戴着绣虎蟒袍的男子。
肖怀扶额哀叹,只得命幕僚和亲兵先行退下,黑衣人们则被派出去帮助守城军驻守内城。
“陌离,你……的……脑袋是不是率伤了?”肖怀沉默许久,再次试探性的问道。
乌云散开了一条缝,一缕阳光泻进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