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了临近过年越来越近了。其实每次过完年,当我再次回到城市,觉得这里是那么的亲切,这个小小的房子是那么的温馨,而家乡,越来越是那么的远,那么的陌生;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家乡,那曾经的过年的味道只有在记忆里了。家乡似他乡,家乡已经变成了他乡了。
我的记忆很早,对过年最早的记忆是还没有上幼儿园。那年去外婆家拜年,妈妈一共是兄妹四个,方方正正的桌子,大舅舅大舅妈坐一边,表哥表姐在下面跑来跑去,小舅舅小舅妈抱着小表妹坐一边 ,我爸妈坐一边我坐中间,外婆和未出嫁的姨妈坐一边,小姨妈还开玩笑说,”四方桌真好,一家一边啊“。现在我们过年去舅舅家,一张桌子早已不够,起码两桌了。那时有时候和小表妹淘气,舅妈总是用“姐姐是客人,让让,姐姐上我们家里来的啊!”表妹还要去邻居家玩,舅妈就说:“过年啊,不能去别人家玩啊!”表妹就说“过年姐姐上我们家来干什么?”舅妈说”姐姐是我外甥女啊,是家里人啊..........“表妹比我小一岁多,如今比我高出一截,小时候却比我矮一大截,依稀记得当年她那个手比我小多了,抓糙米给我吃,就只抓了三个,我居然嫌弃她的小手,就自己去抓,一下子能抓五六个。
我小的时候是八十年代初,进入腊月,家乡的人们就开始着手过年的事项了。最重要的事情要给长辈送”年礼“,鱼肉茶食等,”茶食“,其实就是白话文里面的零食,我们东台话很优美称为”茶食“。那个时候物质很匮乏,大概有三样,第一个就是油炸的糯米条,土话叫”糖果“,还有一种正方形麻将大小的面粉类的甜食,叫”麻糕“,另外还有”云片“糕。这三样”茶食“大概用到九十年代初左右,吃的零食才丰富起来。我还喜欢吃一种来自李堡的团子,就是面馒头外面包了一层糯米,每次爸爸去李堡,妈妈就说爸爸去李堡给你带好吃的了,小时候李堡在我的心里是个充满蜜食的地方,长大了至今仍然回味那个来自李堡的大学同学每逢寒假过来带的她爸爸做的盐鸡,撕成一条一条的带来,美味无穷,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盐鸡。
家家户户腊月里开始蒸包子,蒸馒头,蒸年糕,炸玉米花做糙米糖.........在外多年,去过无数的城市游玩,从没有见过哪个地方的年糕有东台的年糕那么美,那么香,那么独特。正方形的糕箱,里面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个汉字,可以百度宋朝的印刷术自行想象,妈妈把糯米粉撒在糕箱上,然后用直尺抹平 ,盖上纱布的底面,最后放到蒸笼上去蒸,出来的每块糕上都有优美的汉字,刚出笼的年糕又香又糯。那个年代没有增白剂,馒头的优劣全凭小麦的质量,每个人家都会把蒸好的馒头切成一片片的,用架子架起来平摊晒在门口,过路的七邻八舍都要过来瞧一瞧,你家的馒头白不白,你家蒸了多少斤馒头,谁家蒸的馒头多,说明这家今年收入好。一开始蒸的包子很不讲究,跟大大的馒头一样,有时候都分不清什么是包子什么是馒头,后来吃的也精细和讲究做工了,如今家里蒸的包子和饭店里卖的形状无差了。
我们家还要油炸肉圆,扬州人叫狮子头,那是红烧的,无锡人是油面筋里包肉叫”肉面筋“,而我们那里,是把一坨一坨的肉用面粉肉成团放油锅里炸,香喷喷的。请客或者自己家的吃的时候,把肉圆放在清水里煮,再配点青菜,超美味。 那个时候,每到到了腊月二十左右放寒假了,我和邻居小妹就开始提着蛇皮袋到三仓大桥下”炸糙米“的地方去 ,有蚕豆,有大米,有玉米,蚕豆加上糖精炸出来,甜甜的,吃到嘴里“咯嘣咯嘣”响。我们在那个桥下,傻乎乎的一等就是一个下午,出来一”响“就抓一把”成果“嘴里尝尝。在没有多少零食的时代,那炸开的蚕豆和玉米,曾经伴随了我们童年和少年的青葱岁月。大米炸出来是回家做糙米糖的。我们的妈妈平时都很忙,只有到年三十才有空了。吃完年夜饭后,邻家小妹和她妈就在我家开始做糙米糖,先把糖稀熬一熬,在稍微放一放,趁还没冷却的时候把糙米或者碾碎的花生放进去,压一压,完全冷却了,切成一块一块的。有一次小妹妹太心急了,想用筷子去搅拌搅拌,做成”搅搅糖“,哪知一心急烫了舌头,哇哩哇啦哭了很久,直到长大后大人们说起小时候的趣事还拿这个取笑她,说说笑笑中,我们都长大了,已经不吃妈妈们做的糙米糖花生糖多少年了。
腊月二十三,家里开始除尘,到处掸灰,打扫卫生。晚上家里必须做红豆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红豆饭,第一碗红豆饭盛出来放在灶上,那是敬灶神爷的,一直到除夕才会撤掉。除夕那天是最忙的,有的人家还要去坟上敬先人,大多数人家就在家里祭祖。祭祖仪式通常要在午饭前完成,平时放在一边的四方桌中午的时候放到正屋的中间,放上香烛,粉块,豆腐,卜页,还有什么我记不清了,有一大碗米饭,饭上面插上筷子,根据家里故去的亡人的人数摆的,(这大概就是很多地方吃饭的时候不允许把筷子插到米饭上的缘故吧),香烛点好后,就开始烧纸,父亲还会说”今天过年啊“之类的话敬畏列祖列宗。
祭祖仪式完成后,家里就开始贴对联,贴“喜迎”,不知道“喜迎”的学名是什么,在我们老家“喜迎“都是贴在门头一排,或者窗户上面框,不是窗户玻璃上。我家里非常细致,凡是有门的地方,无论里面外面,全部贴满了对联和”喜迎“,工作量非常大,总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而有的人家只是正门和经常出入的门上才贴,如今家里房子大,房间太多,父亲的工作量更多了,而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帮他沾面糊,剪对联了。 那个时候我奶奶独居,不和任何叔伯住一块,我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屁颠屁颠的跑到奶奶家,喊奶奶到我家来一起吃年夜饭,放鞭炮的时候我总是又喜又怕,躲到奶奶那边,一年又一年,除夕的鞭炮生生不息,直到有一年奶奶故去了,家里的鞭炮声停了三年。
邻家小妹的父母忙于生意,有时候都照顾不上她,一到除夕她就粘着我,要么看着我家做糖,要么窝在我房间里看书,有好几个年都是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热热闹闹的,吃完饭我们一起穿新衣服,比划比划,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我们早已经各自成家。
大年初一就是开始拜年啦,记得小时候一开始的时候初一是本家之间走动,初二才能去外婆家,现在根本没什么忌讳了,有时候初一也去外婆家。老公家这边一直沿袭着古老的拜年风俗,大年初一一大早,全村出动,小孩子提着袋子挨家挨户要糖,男人们走到主人门口,发支香烟,女人们走到门口主人使劲的抓糖塞到人家口袋里,大家都说着祝福的话,”恭喜你啊,恭喜你啊。”而在我们小镇,初一的问候除了亲人,仅限于紧密的邻居之间,大家道一声”恭喜恭喜“”新年大发“。
不知道年初一其他人家吃什么,我们家肯定要吃馒头和糕,就是前面所提到的腊月里做的馒头和糕,茶点是水煮大蜜枣,有的人家在蜜枣里还放糕。我推测因为我的家乡处于祖国的南北交汇处,北方的面食我们也有,南方的糯米甜食我们也有,后来简化了,原本早晨应该吃汤圆,后来就用大枣代替,省时省力,也是圆圆的,寓意团团圆圆。 小时候正月里就是跟着父母后面走亲戚,长大了,在家的时间少了,走亲戚更是成了一道必不可少的功课,如今发现我们小镇上正月还多了一样习俗,那就是同学聚会,各种各样,小学,初中,高中,就差幼儿园了。整个正月里,小镇上各种轿车开来开去,放眼聚会的饭店里的人群,有年过半百的,有刚出校门才踏入社会的嘴没长毛的,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小镇很小,小到很多人一直是同学,我高中的同学,,其中有一半曾经是初中和小学同学过,还有一个是幼儿园同学,幼儿园毕业照上咱俩还站一块的,可惜我的幼儿园毕业照已不见了,等待该同学传给我。
因为一些家庭原因,好多年没有在家乡过除夕了,每到返城上班的时候,人们相互交流的一句话就是,过年没意思啊,过年没意思啊.......是啊,过年有什么意思呢,小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美味,如今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小时候过年可以穿新衣服,如今想买就买;小时候听到谁家有个亲戚在外地,那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如今听到谁多少年一直在家乡不在外面,那是一件很诧异的事情.......
不是过年没意思了,是人的心态变了,不管你在哪里,年味总在那里,我想将来我儿子长大后,他对过年的记忆是,总能收到很多玩具,能收到压岁钱,还有一把一把的糖,一堆堆的零食,还有,还有,还有,还有,一直东奔西走的路上,从爸爸娘家到妈妈娘家,从这个奶奶家到那个奶奶家,从W城到D城,从D城到T城,从T城再到D城,一群平时不太见的亲戚,挨个的跑来跑去的见啊见啊,叫这个叫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