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匮之盟：没有亲情可言的权力斗争

主讲：姜鹏

      上一讲我们说到，宋太宗赵光义本打算在辽国权力更迭的空档发动突袭，结果再一次被辽国所败，损失惨重，此后辽宋两方互有攻守，但谁都没办法取得大规模的胜利，处于一种僵持的状态之中。在此期间，反而是宋朝内部出现了大变动——皇位更迭。

         烛影斧声事件之后，赵光义成为宋朝第二任皇帝，咱们且不管赵光义是否真的毒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成为皇帝之后，宋太宗赵光义很难解决“接班人”问题，因为当时的他至少有三个选择。传给弟弟赵廷美；传给大哥的儿子赵德昭或赵德芳；传给自己的儿子。这三种选择，哪个都说得过去，但我们设身处地想一想，赵光义最想把皇位传给谁呢？一定是自己的儿子。可这么一来，弟弟赵廷美和侄子赵德昭、赵德芳就成了他亲生儿子登基路上的绊脚石。换句话说，只有这三个人全部退出政治舞台，或者全部死去，他的亲儿子才有顺利登基的可能。

       在继位初期，宋太宗赵光义的位子并不稳固，所以为了拉拢人心，他格外照顾弟弟和侄子们，比如说，他提拔弟弟赵廷美为开封府尹兼中书令；赏赐侄子赵德昭为永兴军节度使。但是等到皇位稳固一点之后，赵光义和弟弟侄子之间的矛盾就难免加深了。我们上一讲说到，在第一次大规模的北伐中，宋军先是成功歼灭了北汉，然后又败给了辽国。在混战期间，有人居然想要拥立赵德昭为新帝，所以回到中央以后，赵光义一方面是感受到来自侄子的威胁，另一方面也感受到手底下这些大臣和将士跟自己并不站在一条战线上，所以对于那些为消灭北汉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士，他久久都不给封赏。这个时候，侄子赵德昭站出来就说，叔叔你这做得不对，我们虽然败给辽国，但是这些将士消灭汉，那却是立下很大功劳的，您应该给他们赏赐。赵光义听了这话以后暴怒，对赵德昭吼道：“你着什么急！等你做了皇帝，你再赏赐他们也不迟！”

       很明显，这不就是赵光义嫉恨军中有人拥立赵德昭吗？赵德昭自己也很明白。所以当天退朝以后，赵德昭就自杀了。赵光义得知此事以后，抱着侄子的尸体痛哭，说“我的好侄子，你怎么做出来这种傻事”，但实际上，我们很难说赵德昭不是被赵光义逼死的。仅仅两年以后，太祖赵匡胤的另一个儿子，年近二十三岁的赵德芳去世，而且也是死的不明不白。史书上语焉不详地记载说，他和父亲的死法一样，“寝疾薨”，至于是不是惨遭赵光义的毒手，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侄子死了以后，唯一的绊脚石就是弟弟赵廷美了。此时，另一个重要人物重新出场，此人就是赵普。赵普是宋太祖赵匡胤时的旧臣，但他和赵光义之间有不小的矛盾，所以赵光义登基以后，赵普的地位一落千丈，不仅被贬出权力中心，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有危险。就在赵德昭、赵德芳兄弟二人死后，赵普被赵光义重新召回。赵普的政治经验太丰富了，他非常清楚赵光义在这个关键时期叫自己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这是自己回到权力中心的绝佳机会，所以两个人一见面，赵普就表了忠心，表示愿意为赵光义效劳。而他的效率也相当的高，退朝之后，他就给赵光义上了一份密奏，说，自己曾经和太祖赵匡胤，以及太祖的母亲杜太后（也是太宗、赵廷美之母），三人讨论过皇位传承的问题，并将问题的讨论结果写成了“金匮之盟”，现在这个文件就在宫里，请皇帝把它找出来吧。赵光义一找，果然找到了。

         那所谓的“金匮之盟”的内容是什么呢。其实关于这份盟约的原文，史书上没有任何的记载，我们能看到的所有关于它的记载，都是转述。达成“金匮之盟”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当时太祖的生母杜太后病危，太祖赵匡胤，宰相赵普，杜太后三人就在一个屋子里。太后问太祖，说，“你说，你是怎么得到这个天下的呢？”太祖就低头回答，说，“多亏了老祖宗和母亲您给积下来的德行啊”。杜太后马上反驳，说“不对！因为周世宗把皇位传给了一个小孩，如果当时他把皇位传给了一个长君，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夺取天下啊？所以要我说，你百年之后，就把皇位传给你弟弟吧，能立长君，这是社稷的福分”。太祖听完就磕头应允。老太太一看儿子答应了，就对一旁的赵普说，“你把我说的话记下来，你们谁都不可以违背！”赵普就像签合同一样，一式两份，写好了，后来一份放到杜太后的棺椁里，一份被太祖藏在一个金盒子里面。

           那我们说，这事儿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它是真的吗？不是，理由有三。

          第一，从老太太杜太后的角度来说，这件事不合理。首先，老太太死的时候，宋太祖赵匡胤三十五岁，被视为潜在皇储的赵德芳十一岁。她怎么就知道，赵匡胤百年之后，赵德芳还是“少君”啊？当时赵匡胤身体好得很，按照常理，再活十年绝无问题，事实上赵匡胤一直活到了五十岁，赵德芳二十多岁，符合“长君”的标准，可以做皇帝了啊，所以老太太的这种担心没有什么依据可言。其次，皇位接班人这么重要的问题，杜太后作为一个毫无政治经验的年长女性，她敢参与吗？再退一步讲，如果老太太真的想要赵匡胤传给二弟赵光义，赵匡胤作为一个经验丰富，很有头脑的政治家，他也不可能轻易答应下来。

        第二，从赵普的角度说，这事儿也不合理。赵匡胤死后，赵普因为和新君赵光义之间关系恶劣，一直被排挤，他要是知道“金匮之盟”这件事，那他应该在赵光义皇位不稳的时候站出来，把“金匮之盟”透露出来，帮他一把啊，因为这样既能让自己重返中央，又能让赵光义坐稳皇位，双赢。赵普何必那么被动，自己性命都不保了，赵光义主动找到他，他才把这件事说出来呢？

        第三，从赵光义的角度说，大家不觉得这件事对赵光义太有利了吗？所谓的“金匮之盟”当事人中，只有赵普活着，赵普又以密旨的方式，向赵光义透露了这件事，等于说赵普和赵光义两个人怎么说都可以，别人否证不了他们啊。

        那“金匮之盟”一传出来，对赵光义有什么好处呢？最直接的好处就是他的皇位来源有合法性了，而赵普也凭借着这个谎言，成功重新进入朝廷，回归权力中心。此事之后，赵光义就跟赵普说，“哎呀，真是没想到，老太太和我大哥之间还发生过这么一档子事儿，那你说，我应该把皇位传给谁呢？”赵普的回答非常直接，“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太祖把皇位传给弟弟，就是个错误，现如今您怎么可以再犯这个错误呢？您应该把皇位传给儿子呀。赵光义听后频频点头。

        不久后，赵普重新回到宰相的位置上，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廷美倍感压力，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什么反抗的机会了，毕竟他面对的是拥有最高权力的皇帝，和一位老谋深算的大臣。很快，赵廷美深陷各种诬陷当中，他开封府尹的官职被剥夺，亲信都被罢免贬谪。最终，赵光义把自己的亲弟弟赵廷美贬谪到房州（今湖北房县）。这个地方可太有意思了，这正是当年流放后周退位小皇帝的地方。两年后，赵廷美忧郁而死，年仅三十八岁。

        这是什么，这是在权力中心的兄弟残杀，是没有亲情可言的政治迫害。所以当太宗的长子赵元佐得知四叔赵廷美被诬陷以后，觉得政治斗争太薄情，太恐怖了，他就不停地劝阻父亲，想让父亲饶四叔一命，可他根本没有办法左右赵光义的想法。984年五月，当赵廷美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赵元佐直接疯了。

        赵元佐本来是被当做储君培养的，这下可好，疯了，而且此后又出于种种原因，被赵光义贬为了庶人，那么按照顺序，老二赵元僖就成了新的皇储，可是应该说这个孩子命不好吧，他在27岁的时候暴毙。

        此后的两年里，赵光义虽然一直没有立太子，但是他一直为这个事儿发愁，有一天，他突然问大臣寇准，说，“你看，我这些孩子里面，哪个可以做太子呢？”寇准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了皇帝一个建议，他说，“皇帝你啊，千万别听皇后或是近臣的耳边风，不要听他们的，你必须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挑一个值得托付的储君”。赵光义想了想，说“赵元侃可以吗？”寇准说，“知子莫若父啊，您如果觉得可以，就应该立刻决定，马上立他为太子”。不久后，赵元侃被立为太子，随后改名为赵恒。997年，赵光义去世，赵恒顺利登基，史称为宋真宗。

        就这样，持续了数十年的皇位继承人问题，尘埃落定，那么关于宋真宗继位后的故事，我们下一讲再来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