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慢慢
短暂的春节过后,人们忙忙碌碌,开始新一轮的迁徙:从故土返回城市,从宁静返回喧嚣。在巨大的迁徙地图上,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在逼仄的空间内挤来挤去——起初,是为了依循生物的本能返巢;而今,又循着社会的本能离乡,愈去愈远,愈走愈急。唯恐步伐稍慢几步,就再也不愿意离开了。
下一次返乡又将是何时?悠悠的乡愁萦绕在心头。比乡愁更为拨动心弦的,是角色与身份的转换,及随之而来的情感体验的缓慢流失。
在故乡,作为父母的孩子,你无需展示出功能性的一面,即便你只是一个无用的小子,也可以感受到来自父母的充盈的爱意。而一旦离开故土,当你化身为外乡的大人,随着人流车流向前,你必须非常用力、非常用力地展示出自我功能性的一面,即,你是一个“有用的”、“有价值的”的人,才能够跟上社会这台大机器的运转,不至于遭受突然的吞噬。
情感体验在这当中被慢慢地忽略了,人们受到社会标准的强化,越多地展示功能性的一面,越少地表达情感性的一面,戴上面具、披上盔甲、套上护腕、穿上长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而你,也随人群混迹在车声喧嚷处,从白昼到黑夜,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看上去没有个性,也没有面目,就像电影《千与千寻》里那些丢失了自己名与姓的人,不知疲倦地干活,如机器一般运转。
白龙一遍遍地告诉千寻,“不要忘记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忘记你的名字!”一旦忘记自己的名字,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而你也必须一遍遍地默念:“我不是我的衣履,我不是我的工作,我不是我的容貌,我不是我的体重……”一遍又一遍。那些单一的事物都不能简单地定义你,它们仅仅是你存在中的一部分,是你的某一个侧面,将它们拼织起来,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你。
当然,城市的快节奏生活常常难以消化如此多的性格侧面。钢筋水泥筑起一块块寄居之地,陌生的个体在人潮之中穿梭,工作、学习、跳舞、健身……在由种种弱关系所组成的狂欢party里,你很难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被认识。更多的时候,出于快捷高效的考虑,人们会贴下一个个标签,将你认同为你的衣屡,或是你的工作,或是你的容貌,或是你的体重……而你受到外在的目光所打量,欲望由此而生,恐惧也由此而生。
作家芬尼摩尔在她未完成的小说里,曾经列下这样的写作大纲:想象一个男人生来就少了一颗心,他善良、正直、彬彬有礼,但就是没有那颗心。而在真实的社会里,人人生来都有一颗心,只是在不断的迁徙与漫长的日常演变当中,那颗心或许慢慢地萎缩了,变小变丑变老变硬,甚至再也消失不见。人们如礼法所教导的那样,成长为一个“善良、正直、彬彬有礼的人”,但就是没有那颗心。
“回家”恰恰是如此现实下的一种隐喻,喻指找回自己的初心,做回真正的自己。一次次的返乡大潮,一次次的万里奔波,是为了在亲人的眼中看见自己少年时代的影子,清晰自己从哪里来,有着怎样的过去。一次次城市霓虹下的厌倦,一次次树荫灯影下的独酌,是因为城市不曾认真地凝视过一个个具体而微渺的人,忽略了个体丰富的面貌,也压缩了真实的个性。
而如果有一天,一个人愿意停下匆忙的脚步,愿意慢下来,了解你是怎样的人,除去衣履、工作、容貌、体重之外,你喜欢什么,擅长什么,想要去做什么,就像故乡的亲人一样,知悉你生命脉络里的故事,看见更加具体的、复杂的你。Ta告诉你说:“嘿,我看见你了!”这样的相遇,很难不造就一场以“爱”为名的主题。或许是相知相惜的朋友之爱,或许是相恋相守的情人之爱。总之,皆为人间难得的赏心悦事。
拨开尘世的种种噪音,愿你与我终能免于汲汲营营,看见自己,看见他人,也看见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