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就是这样,无论已经写完多少部,写下一部的时候,还是成天被不安和紧张包围,冥思苦想着该如何突破上一部的极限,以至于丝毫不觉得轻松了稍许。
作家往往对自己的作品注以全心,以至于无法恰如其分地评价。
这十年,他不是没有过梦想,只是当他一次又一次地被关在梦想的门外,所谓梦想本身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创作是一次次没有安全网的高空走钢丝,一个专业作家看同行的作品时,不会像业余读者一样因一词一句就一棒子打死一部作品甚至否定作者的人格,他审视作品的目光更为温和公道。
在不存在绝对客观评价的创作世界里,一旦对自己失去信心,那么等待自己的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或许所有父亲都并不了解儿子吧。因为性别相同,所以有的事情很了解,但也正因为性别相同,有的事情却并不了解,父亲与儿子就是这样。
这才是真正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值得人家羡慕或称赞的地方。
可老爸还是老爸,就算不写小说,就算有点狭隘,老爸还是老爸啊。
做服务员也好,打下手也好,去饭田桥的书店求大家买老爸的书也好,我都愿意做。老妈死了,要是老爸也不在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谁来保护我呢?我一个人也活不下去啊……”
在这个油菜花群生的田圃里,谁会注意到脚下这默默无闻的蒲公英呢?和高大的油菜花相比,这匍匐于地的蒲公英或许得不到多少太阳的眷顾吧。可即便如此,它们还是努力地骄傲地开放着,它的美,其他任何花都不可企及。即使无人欣赏,也可以骄傲地绽放。
一本书,只要往书店的书架上一摆,不论作者是大文豪还是无聊文人,除了在书架上占据的空间不同,别的再无区别。
今天永远比明天年轻一天。”
他宁愿别人贬低诋毁,那样心里至少能安稳一点。
此事无关畅销滞销,而是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作品并非下乘之作,但听着她们对于作品成功与否的判别,他觉得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签名会的庆功宴还在波涛不惊地进行着,只是耕平心底的秘密已变得不再是秘密,那道无意识中筑起的线似乎已被瓦解。
其实男人单身并不自由,结婚反倒自由得多。
在博客、网络上公开自己作品的作家日趋增多,伴随着这种趋势,创作过程也日益民间化、大众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巨著也越来越难产。
想诞生伟大作品的年代,往往也是充满苦难的年代。不如就生活在一个诞生不了伟大作品却可以创作自己喜爱的作品的平凡时代。
原来人死后,还是可以跟生前一样理所当然地活着的。耕平望着夜色中的神乐坂,点了点头:“不是我难以忘怀,只是她不让我忘怀而已。”无法让生者忘怀的死者和无法忘怀死者的生者,到底谁更幸福呢?
一个作家,不论经历过多少辛酸艰苦,若将这些情感直接写入作品,他便不能称之为作家。
不单只文学奖,其实所有奖项都是一场悲喜剧,只有当自己站上舞台那一刻,才知道嘲笑他人的浅薄和孩子气是多么可笑。
但十年前,自己仅是出于对小说的热爱才走进这个世界的,并无半点野心。而现在呢,初次入围就如此得意忘形,这还是那个自己么?
步入文坛前,他曾认为只有德才兼备、人格高尚的人才配当作家,看来并非如此。小说家就是一群普通人。耕平忽然觉得什么东西从他胸口慢慢逃离开去,心中那朵还未等得及盛开的花朵只得含恨枯萎。
平常看来毫不费力的文章起首在此刻竟异常艰难,想再翻翻资料找点灵感,却发现所有文字都已失去意义,如同沙粒般簌簌地从书页上零落。
他知道,这种时候再怎么着急都是于事无补,就算使劲推,使劲拉,也有如风平浪静的大海一般纹丝不动,而说不定第二天却奇迹般地下笔如有神,这就是作家工作的不可思议之处。在状态的日子和不在状态的日子泾渭分明,便是作家生活的每一天。
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沉着镇定地观察周围的情况,却终究难以沉着镇定。
一顿看似与平常会面并无二样也不必拘谨的晚餐,席间谈笑也滔滔不绝毫无间断,可心思都用在等待结果上的一切谈笑,都只是笑谈。
虽然在小说中可以任意安排别人的人生,但并不能把它们复制进自己的人生,却还必须装出一副有所领悟的模样。这就是作家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