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英语课上,那位四十来岁,一头大长波浪,妆容精致,一身得体优雅的连衣裙,踩着高跟鞋,讲课时眉飞色舞的英语老师,铿锵有力地告诉刚考进重点高中的我们,“人所追求的就是一个体面的工作生活”。
她还说有许多中国人图利专门跑到日本去做背尸体的工作,虽然月薪超高赚得盆满钵满,也是非常不体面的工作,毫无意义。
当然这是她的工作价值取向我不予置评。不过“体面”这个词,倒是第一次这样深入我的脑海,成为值得我思考的范畴。
直到最近看这部《Still Alice》,大陆直译为《依然爱丽丝》,台湾意译为《我想念我自己》,我更喜欢后者,还不知道影片主题时就觉得这句话意味深远,看完才体会到体面的意义。
影片女主角Alice Howland是哥伦比亚大学的语言学教授、知名的语言认知学专家。她的丈夫John是同在哥大的医学系教授,大女儿是精英律师、儿子医学院在读、小女儿立志当演员,一家人和乐融融定期聚餐。于事业于爱情于家庭,Alice都堪称人生胜利组。
某天,Alice一如往常出门跑步,停下喘息的瞬间,望向眼前的广场、熟悉的商店街铺、络绎不绝的行人,她突然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脑子就像记忆的橡皮擦忽然从她脑中擦掉一角,这条她每天上课必经的道路,她竟然记不起方向了……
还有演讲时脑子断片想不起某个词、忘记跟朋友地聚餐约会、上课时想不起讲到哪个章节等等,这些健忘的细枝末节困扰着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知识分子,她以足够的警惕和绝对的理智说服自己做了检查。
是的,她被诊断出了家族遗传的早发性阿茲海默症。
最令人难过的就在于 “早发性”。这位符合所有现代成功学标准的精英女性,奋斗了近四十年追求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体面生活,人生方向基本趋于稳定,大方得体,事业有成,步入成熟期,在社会和家庭中都有了一定的地位了,却因为阿茲海默症,会逐渐出现记忆能力、语言能力和感觉能力的下降,还没有彻底治愈的方法。
刚开始,夜深人静的时候,Alice也会崩溃:"It feels like my brain is fucking dying. Everything I’ve worked for in my entire life is going."
但更多的时候,她依旧趋于平静、最大化地保持理性。确诊后召开家会议告知三位儿女自己的病情,通知他们可以去做遗传基因筛查;用手机反复锻炼自己回答三个问题:大女儿的名字、自己生日月份和居住的街道;她一个人去勘察养老院,了解医护情况;甚至买了一罐安眠药,录下视频一步步指挥自己到时可以如何服药自杀……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什么意义,Alice的脑中的记忆认知能力就像关不掉的水龙头,就这样哗啦啦地流走,一点一滴地消逝,直到面目模糊: "Everything I’ve accumulated in life, everything I’ve worked so hard for, now all that is being ripped away”
最令人心碎的就是在阿茲海默症初期,每天必须直面自己行为的窘迫,佯装正常人背后的恐惧、挣扎、混沌。
正如她自己在阿尔茨海默症研讨会的演讲里所说:“Who can take us seriously when we are so far from who we once were? Our strange behavior and fumbled sentences change other’s perceptions of us and our perception of ourselves. We become ridiculous, incapable, comic. But this is not who we are.”
曾经,作为社会精英女性,Alice是一个有掌控欲,希望一切有规划按部就班的人。小女儿Lydia跑去剧团一心要当演员,在她看来是离经叛道的行径,总是念叨希望她上个大学才能对未来有保障。
可见Alice是一个多么需要秩序感的人,偏偏阿茲海默症偷走了她的日程计划,让她的明天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因素,她再也无法过一种体面的生活了,甚至也不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了。
学习失去的艺术是Alice人生最后一个课题,也是她带给家人的课题,学会无能为力地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