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生出事了,听说杀了他那个漂亮媳妇,啧啧,这么好的人,真可惜!”
这消息像突然袭来的沙尘,立刻笼罩了西尔塞县的上空,令人喉咙痛,眼睛睁不开,昏黄一片。
西尔塞是西北最偏远的县城,很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挣钱了。只有老弱病残和老实巴交的中年人守着家。
张木生是县里的修鞋匠,每天能看到他佝偻着背,花白的头发在晨光中依稀可见,天还没亮,他就打开那间破旧的修鞋店的门,一片昏黄的光,投到街道一方小小的店前。
“那么早谁修鞋呢?”有人调侃。“嘿嘿,要是有人来取鞋,也方便些!”张木生憨厚地笑笑,低头裁胶底,有时候,那些打工的到他店里来不为别的,只是想把自己磨得有些薄的鞋底重新订一下,又能穿一季了。
张木生没有念过书,从小就成了孤儿,听说小时候小儿麻痹被遗弃,被一个要饭的养大。后来张木生在孤儿院长大,学了钉鞋的手艺。
三十八岁时在街上租了个小房子,开起了修鞋店。
一天下着大雨,张木生在店里干活,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看到一个围着头巾浑身淋湿的女人,无精打采地瘫坐在地上。张木生开始以为是个老人,想也没想就把她扶到门里,端来一碗热水,拿来一个白馒头。
头巾下,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五官清秀,苍白的脸上流下了凄清的泪,“大哥,谢谢您!”
女子喝了口水,顾不得说话,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馒头,舔舔嘴唇,看到张木生关切地注视,有些不好意思。
她说自己是南方人,年轻时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因家人反对,一赌气过起了单身生活。后来老爹老娘先后去世,和哥嫂兄弟也没什么话说。自己到大城市打工,没想到被骗到传销组织,在威逼利诱下,组织者想占她便宜,还恐吓说,如果不从,会一直折磨她,不给饭吃甚至不给衣服穿。被骗的人很多,一些女子就糊里糊涂地和别人发生了关系,并且被洗脑后也开始骗老乡和熟人。
她不甘心就这样,想了很多办法,终于偷偷逃了出来。一路上,她乞讨过,捡拾过,心里就一个念头:“逃得越远越好!”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任何东西了,实在走不动 了。
女子打量了面前沉默的男人,又看看简陋的房间,说:“大哥,你还没成家吧?如果不嫌弃,我给你打扫房间做饭......我的家我也没脸回去了。”
张木生脸有些发烫,他低下眼,搓着粗大的双手,又擦擦脸,嗫嚅着:“我,我没啥钱,腿还......走路......”
女人打断了他的话:“我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不嫌,只要我们互相有个帮衬,就行。”
从此张木生就有了一个漂亮的媳妇——李湘莲。
李湘莲会一些缝纫的活。白天,她会帮别人签个裤边,换个拉链,修修开了的衣服缝儿。木生呢?还是天不亮就打开了店门,成天就是忙着钉鞋修鞋。他的衣服也穿得干净了许多,小小的店里,经常会飘出香香的饭菜味儿。
张木生这小子有福了。他凭什么?墙根下,嚼舌根的老女人小媳妇偷偷地指指点点。
湘莲和木生却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第二年,木生当爹了。怀抱着白白胖胖的女儿,幸福得合不拢嘴,整天都忙着洗尿片,洗衣服,做饭。他让湘莲好好地躺着,一定不能累着。
生完娃的湘莲更水灵了,身段更诱人了:丰满的胸走起路来微微颤动,翘起的屁股令人想入非非,连那原本苍白的小脸也变得红润了。
到店的男人们总要多看她一眼,偷偷地咽下一口唾液,心里嘀咕:“木生这小子上辈子烧高香了?
木生没有发现自己老婆的变化,只是,湘莲在吃饭时不时地叹气,问她,她也不说,转身又陪女儿玩去了。
一个星期天,木生从街上给湘莲买了件新衣服回来,看到家里没人,就喝了水,就着馍打发了午饭,还有好几双鞋子没钉呢!
钉完好给女儿秀秀买些书,一年级的老师说要多给孩子看书,以后学习成绩才好。
一直到天黑,湘莲还没回来,木生有些着急,拨通了湘莲的电话,那边声音很嘈杂,湘莲说她带孩子在外面玩。
天黑很久,湘莲和秀秀才到家。秀秀一脸疲惫,饭也不吃早早睡了。湘莲坐在灯下,怔怔地发了好一阵呆。木生想问问她们去哪儿了,又没问。
湘莲今天化了妆,皮肤透着光泽,鲜红的嘴唇特别醒目,洗过的头发上有一种洗发水的馨香。清淡的花裙子上却有一种淡淡的烟味儿。
木生把他买给她的新衬衫递给她,她懒懒地看了一眼,随手放到床边,无声地躺下了。
一连几个月,湘莲都早出晚归的。有时候说去找姐妹玩,有时候说去走走路,有时候啥也不说,回来倒头就睡。
秀秀有一天突然说:“爸爸,别人都说妈妈怎么找了个木头男人?一些叔叔总是拉着妈妈的手,妈妈还不让我说。”
木生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手里东西有些抓不稳了。他故意笑笑说:“小孩子懂什么?别乱说。”
晚上,湘莲回来了,身上有一种白酒味儿。木生端来饭,她说不想吃。
木生闷闷地说:“怎么喝酒了?”
“我就是烦。每天挣这么点钱,等娃娃长大,连上大学的钱都没有。呜呜呜......”湘莲捂着脸哭,肩膀一抖一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木生狠狠地攥着自己一双大手,指甲深深地掐着肉了,生生地疼......
"湘莲,要不这样,我们还有点积蓄,我们盘一家店,开个超市,这样你也有个营生。我呢?可以做一些皮鞋,价格便宜,可以卖给这些打工的人,我们就能好......”
“好什么?就离不了你的钉鞋的小生意!超市?超市就挣钱了吗?一天到晚死守着摊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夜深了,外面呼呼地刮着大风,有一扇窗户啪啪地甩来甩去。远远传来一个醉汉的喊声:“妹妹你到哥哥我这儿来......”
木生有一个好朋友,文化馆的刘星,他们小时候在一起玩大,这些年不时地在一起喝酒聊天。
一天,刘星约木生出来喝点酒。刘星喝高了,舌根发硬,路都走不稳了。木生把刘星搀扶着送回家,刘星含糊不清地嘟哝着:“哥们!女、 女人就是祸水啊!你家湘莲是个什么东西?她跟多少男人都......"
木生像被一把铁榔头猛击了一下,心里一阵剧痛。
他匆匆回到家,湘莲正在洗脸,白花花的洗脸水上飘着一层油脂。
她白了木生一眼:“那么晚了,还不回来!”
木生和衣而睡,心里有个声音在狂呼:“问问她,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但当听到湘莲的均匀的呼吸声,他却不想再问什么了。
一天,他到街上采购,遇到老街坊李老头。
李老头惊讶地看了木生一眼:“木生,你没事还在这里转?”
“老李头,你这话啥意思?”
“啥意思,你个木头啊!快到县招待所找你老婆去,就你不知道了。”
木生的心又一阵剧痛,疯了似地冲到了县招待所,前台的小雅见了木生,怯怯地问了句“木生叔,你 干啥?”
“湘莲在哪?”
“我、我不知道。”
“快说!”木生用尽全力嘶吼,他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跟人说过话。
小雅颤抖地说:“108,就在那儿。别说是我说的啊,叔!”
木生永远忘不了他用拳头疯狂砸开门那一幕:“肥胖的梳着油头的餐厅老板小悠子惊慌失措地哎呀一声就往里躲。后面是穿着鲜红的华丽丝质睡衣的湘莲,头发披散在肩上,脸上还画着妆......"
木生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他只觉得有一个东西像一股黏黏的痰,要涌出来,恶心极 了。他冲进去,看到桌子上放着几个水果和一把水果刀。
那把刀就是他想说的话,是他的气,是他这段时间的痛,他拼命地往那个鲜艳的丝质睡衣的身上乱戳,不知多少下,直到累得瘫倒在地......
警报争鸣,门前来了一大群人,木生像一个落水狗,浑身湿淋淋的,血、泪、汗混杂着,瘫坐着。
被押上警车的一刻,他看到了被别人带来的秀秀,站在人群中,惊恐地看着他。
“我也不想这样。孩子!”
第二天,沙尘一样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西赛尔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