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恋爱了,在湛江最后的日子,大学最后的学期。
那时候同学常常调侃这类在毕业季求一场最后狂欢的恋爱为“黄昏恋”。我不同意的,好好的白日蓝天,怎么是夜幕的沧凉,所以我秘而不宣,偷偷与一名外科大夫恋爱了。
我是医学生,他是经验老道的医生。至于怎么认识不重要,同行间总有密不可数的擦肩偶遇,一来二去,容易地就能谈上。我们没有面对面见过,恋爱仅限于微信,可又不仅仅微微。
我偶然看到他贴在网上的文字。这样一个人,多么孤独呀,这份孤独又多么怡然自得。
“时间的美丽在于它固有的节奏和频率,无意流逝,眨眼就半辈子了。”
“最后的日内瓦,雪山如银,清冷寂寞,可她双眸温润,静静走近又离去。”
“冷冬,酒将我的一些回忆,融进了夜里。”
“五年之后,十九的小女孩,她那样腼腆得纯粹,让我莫名生了无数的怜爱。”
也许是我也如此寂寞,也许我也字字句句容易多愁善感,也许、我指尖冰冷却内心温热。总之,他也看到了我,于是我勇敢走近了他,渴望分享他的快乐,我甚至相信他是需要我去抚慰他的孤独。总归,我是愿意的。
微信是我们恋爱的全部凭证。
从过往生活开始,我们在微微里自传式地讲述。有时一个屏幕的闪烁就是几年光阴,有时长夜漫漫仍然停留在过去某事某人。我们都沉浸在彼此故事里,愈加懂得孤独的由来。
我几度难过,为何自己不曾参与他的过去,甚至在梦里,都希望他的吻是落在我的嘴上。
过去的时间线走到了今日,我们稍稍停留。
他才华横溢。告诉我,别人说他是“怪才”,常常足不出户,知晓万里。
他会告诉我或经典或新奇的许多事物,例如切尔洛贝利事件,阿斯从众实验,或者28定律,甚至连法律知识都囊括。“如果一个人走在马路上,车子走过压到地上石头,石头飞出砸伤行人,该是谁负责任?。。?”诸如此类的较量吧。
再多一些,他教我一些世界名画,《拿烟斗的男孩》、《钟声》等等。甚至,教我什么是容积率。哦,还有他写字,他弹钢琴,他唱歌,他打球时里三层外三层被围观的傲娇。
我说,“你是我的百科全书。”
他发一个狡猾的笑脸,说,“我们要知道的不仅仅是普遍知识,要是多一些,就是你的出众了。”附上一个得意的墨镜脸。
我指尖定是要不服的,回了一把刀!
他便“怂了一脸”地好笑。
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完全被他的才华深深吸引,成了最忠诚的听众。可我是聪明的听众,因为我总能快速反应,并快速模仿运用。他也更愿意说了,也许,他也渐渐对这个表面安静内心丰富的女孩报以某种或好感或珍惜的情感。因为我的懂得,他也有些依赖我和这样的微微。
那是最炎热的季节,湛江是中国内陆最南端的城市,浸染了毕业季的歌舞升平,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海风绕过身体,缠绵却不粘腻,道路两边整排整排仰头也看不到尖的椰子树,犹如健身男儿的腹背,矫健光华的青翠,只在最高处横折一些枝叶,偶尔随风摆动,是落不下太多阴凉的;于是阳光多情,热烈地拥抱大地万物,行人大多害羞,打起了伞遮掩绯红的脸,花花绿绿的伞面,正是女孩晴雨无凭的心思;月夜浪漫,观海长廊上星子微闪,海天一色似静止的画卷,我们的脚步这样慢,似乎一生只够爱一程。
这一切走了几年,是不曾在我的心湖泛起过波澜的。可今日进到我眼里,变得可爱极了,可爱得让我喜出望外。
这是爱情的魅力,还是爱一个人之后自然而然地爱生命爱世界的能力?
我甚至不用从宿舍的床起来走入阳光里,我的心已经装满了盛夏的畅快淋漓。
“走,出去吃生蚝,快毕业了,赶紧多吃几打,离开湛江就再没有大个又便宜的生蚝了。”
“明天早上一起骑单车去吃水井油条吧”
“五一去硇洲岛野营!”
我常常拒绝的,因为放在我心尖尖上的是他和微微。他在微微里,为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女主角是我,演出着快乐与悲伤,渴望又无奈。不,连悲伤和无奈都是甜美的。
当一个人愈加了解另一个人的过往,会变得敏感,敏感于对方的喜怒哀乐,哪怕只是微末的端倪。我们还是文字,他可怕地知道我所有的情绪。早上告诉我曾经的恋爱,我心里是不高兴的,因为不曾参与,可也强装着不咸不淡。他知道,中午在他需要午休的时候发来消息,
“有点,闷闷的?”
“嗯嗯,有的。”
没等我说出为什么,他回复,“我希望你知道,无论过去如何,我在乎现在的你,我也因为现在有你而深感快乐。”
呵,本来酸酸地窝在床上,竟一下甜出了笑。恋爱的女人,可真小气又大方。
他察觉我毕业考的紧张,便把我逗得哈哈大笑,至于具体说了什么让我捧腹大笑吓坏了舍友,我已经忘了。反正恋人的嘴里,不是甜就是幽默,只要你觉得是。
有一次我们相约通宵聊天。
从晚上八点开始,把英文译音翻译成中文就能笑好一会,又把字拆开来写发过去,又能笑好一会。什么事实胜于大便,噢卖糕等等,每每说起都津津有味。我们也说一些情侣的悄悄话,脸也红红的,心跳密集如鼓声,这是初尝荷尔蒙释放的快感呀。后来到了凌晨四点,我们都是从不熬夜的人,实在太困,只好偃旗息鼓,放话下回再战,留一片梦里的尘土飞扬。
慢慢地,我们彼此都太依赖了,依赖微微里的一句“开聊!”,就是一番轰轰烈烈的爱情。
可日子那么长呀,湛江的夏日,阳光总是多情地长长留恋人间,于是我们又等不及夜的温柔了,白天也抓住每一刻哪怕仅有指缝的光阴。仿佛日子变得这样短这样急,我们担心尽头的到来。
从晨醒朦胧,或者十一点的太阳,然后是下午三四点的渐渐疲惫,我们乐此不疲地在微信里纠缠;不知道说什么,可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毕业季微信满屏的通知消息,手机振动没完。我甚至能从一声“蹬”的提示音里分辨出属于他的独有频率。他总是如我期待一样地来临,他也知道我永远不见不散在等待。我们彼此都默契着。
有一天中午,饭点的时候,他发来消息,说“我来了,在你们饭堂。”
我简直要从床上跳起来,恨不得把天都窜出一个窟窿。起来换衣服,梳洗,打粉底,画眉毛。。。眉梢间的喜悦像要从镜子里流出来。
可喜悦慢慢额头化开,变成了透明地影,消散了。高高举起的手,轻轻落回微信,他怎么会来呢,不可能的。
“你骗我,你根本不回来。”
“真的,没骗你,你过来就知道”
哪怕他有九十九个理由不可能来,可只要还剩下一个可能来的机会,我都愿意不顾一切地相信。
我撑了伞,赶去饭堂了。确实是饭点,床留了我们的心却留不住胃。
一顿好走,到了饭堂,四处张望,没影。我真傻,怎么可能有呢,可我怎么有些失落了?
“你骗我,你没来,你怎么可能来。你这样开玩笑,让我伤心了。”
从打饭到回到宿舍,我再没回他微信。
也许我是真的伤心了,文字再鲜活,也不如一颗心跳动时所带动的温热更让人渴望。
他好像有些着急了。可他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着急是不声不响的。过了好一会,估摸我的气消了些,才悄悄地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他午餐的照片,零零落落一些我瞧不起的菜。配一个哭的表情,一句“俺好可怜,吃饭堂多好”
我忍不住笑了,回“讨厌!”
“你老说胃不舒服,以后要好好吃饭,饭堂干净,打个包回来,或者走过校园,看看风景,记住这里的一草一木,多好。我都羡慕了。”
我又笑了,甜甜地。
慢慢我们禁不住文字过于单纯的寂寞,微微里开始有照片。我终于见到他,他也终于见到我。
外科大夫的帅气高大他一样不少,他也有他自己的清俊和儒雅。我们很久之前见过一面,多年以后再从照片上,岁月的留痕清晰可见,任何他为人称道的俊雅,都不及我可初识的气质,像是某种永恒,岁月长流,一成不变。
他好像变得喜欢自拍。我无法想象人前受尽同事学生仰敬的大夫怎么背后能拍出这样诙谐搞怪的画面,差点没把我笑断肠了。
我是女孩,怎么着要矜持些。他鼓励我多看看母校。于是,门前的月映廊桥,扶柳依依,我把脚步停在宣传栏,我的名字在上面醒目地把我推给了别人同样驻留的目光,这是我五年的“光辉历史”,后门的亭台幽径,鸟声如洗,我把母校的模样全真真切切地留在了微微,刻进了我们的爱情。有爱情的大学,才是大学最实在的滋润。
他有时会看着照片出了神。
“我想拉着你的手,和你一起走过这些地方,甚至我觉得自己在重演了一遍我的大学、我的青春。那些花季雨季里的飘摇,仍然历历在目。”
说着便又告诉我许多他在大学时的故事,是以故事写给我的故事,字里行间的情怀,唯有出神了的人才能明白,也分明是经历过的才懂得。
还有毕业季的毕业照,这是一场所有毕业生的盛宴。我们穿戴了不同年代的服装,以惯有的嘟嘴卖萌的姿态,出席了这场盛宴,拂袖举杯间流露相同又不同的极致的青春火焰。岁岁年年相似的流程,年年岁岁不同的人。
我挑一些同学的照片发给他,他便看相似地考量一番,然后说出自己的感觉,我像是等判决一样紧张不已。
每每他快要说到不好的,我赶紧打住,“别,你还是别说了。”
他回,“真?真不说?”
“真的不说。”
“真真不说?真真真不说?”
我肯定是绷不住,忍不住先开了阀门,“讨厌!”这句讨厌是应承、原谅和撒娇。
他了解我身边所有认识的人,正如我也知道他身边的所有的老周老陈。还真是老气,一如他的“他”,我这样调侃他。
他没能来我的毕业照,可他做着所能的一切去弥补。他弹了一曲《假如爱有天意》,录下视频微信给我;他自唱了一首《约定》,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看,是彼此互诉的衷肠;他还点了一曲《一路顺风》,说,“我不能送别你,希望你往后的日子一路顺风”;他写了信,我爱他的字,叮嘱远方继续艰苦奋斗,微信拍照;他甚至画简笔画,是比心的手势,上面还有一对小心心,说“我喜欢你的手指,修长的,有些刻薄但伶俐”,也是微信。
再多一些,他把他的搁置许久的单反拿出来,用手机拍下,估计灯光的调节都花了半天时间吧,在朋友圈里,用别人看来“老气”的事物谱写对青春沉积了又稳妥的怀缅。
严肃的外科大夫,竟也有这样的柔情。
我问“你经常这样吗?”
“以前从不”
“为什么现在会?”
“我愿意,写好,发给你,你看,告诉我你的感受,我看到你的字句知道你懂得。我享受这个过程。”
我在他地故事里找寻岁月的去向,他在我的年华里回首青春的激情,微信里的恋爱,诗情画意的浪漫。
再后来,我们的恋爱比微信多一些。
每天在微信讲不完的细碎,会在傍晚的通话里继续余情未了,他下班回家的一段路程给我打电话,每天都打,每次直到脚本停止在家门。电话也总是讲不完的,于是又晚上继续念念有词。如果故事太长,我们还有邮件,大约两三天一封邮件。倘若装订成册,又会是怎样的连载小说?
再然后,故事的列车继续往前,我们谈到了未来。
他是过来人,告诉我种种可能的现实。
“委屈、隐忍、妥协,这就是生活的本身。这又不等于一无所获,你爱它,它一定给予你回复。不论什么时候,一定记住机会是留给有准备,坦然阔达,优雅的人。”说着,他仿佛有些不忍,欲言又止。“再有一些,等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
他总以长辈的口吻说起这些,我暗暗伤怀,似乎已经料到,他永远不可能是与我并肩同行的人。
“未来可期,请你一定一定保证如今的安全。”
之后,我再没有在晚上出过校门;我不再去兼职家教;我也学着戒掉他觉得不卫生的零食。在毕业季的热闹里,我心甘情愿地守着一份宁静,和、同他的爱意。
“为什么,喜欢我?”他几次这样问。
也许因为他的博学多才,借着他的光,我感到某种愉悦;也许因为他懂得我的所想所望,我不再孤独;又或许,他本身就是我对未来的蓝图。
无论我如何说,他似乎总有些迟疑。
“那你呢,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欣赏你,我享受与你的一切!”
爱是什么?这一个久远的问题,始终没有绝对的定义。它又有绝对的内涵——快乐。爱的人,爱的地方,在对的时间遇见了,走到一起,会有发自灵魂的快乐!
这一场甜醉的微微恋爱,不知不觉来到尾声——仿佛最后一节课,下课了,说最后一声再见,就毕业了。
我们恋爱的列车还能走多远?
我把微微里所有发送过的照片保存打印,每一帧照片写一段文字,多彩的笔游走在纸上,制成一本相册。关上床帘,打开台灯,我把自己关在床上两米的世界,趁着微信聊天的间歇默默准备。偶尔看看手机微信提醒,绿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显出有些零落。我们的深情,只有笔端才懂得,我想给他一份不论匆匆年月的深远的回忆。
赶在他生日之前,我离开学校之时,寄到他手上。
“相册我收到了,认真看了。丫,我…”他迟疑。
“俊,你爱我吗?”我问。
“当然。我说过,我的目光会永远追随,直到永远,一如既往。”
我不敢再逼问,悄悄落了泪,黄昏、落日,夜幕降临,都会一一应验。
“俊,我想见你。”
“丫,七月,我们约定。”
七月,两颗温热的心跳出了微末的束缚,任性拥抱。而短暂依偎之后,我们毫无所遗憾,各奔前程。
正如我愿意,我心存感激,这一段微微的恋爱陪我度过毕业季,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也许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文字和文字里的青春情浓,但在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人,温柔以待,无怨无悔,我到现在还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