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亚瑟刚要毕业,阿尔弗雷德还是一名对大学生活充满期待的大一学生。那时两人一同租了一间不足四十平的公寓,一室一厅,两个大男人挤在小小的空间里多少有些滑稽,即便如此,这也是他们的共同的家。亚瑟在客厅和阳台都摆上精致的盆栽,餐桌上每天都有新鲜的玫瑰花束;入门的收纳柜里摆满了阿尔弗雷德的各类模型收藏,卧室的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海报。
早晨如果是亚瑟先起床,他会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不出意外脚还没沾地就会被后面的人一把搂住腰恶作剧般地压在床上,任他胡闹一番才能穿好衣服赶去上班。如果是阿尔弗雷德先起床,场面则格外兵荒马乱,这通常意味着他要迟到了,卧室的空间几乎只容得下一张双人床,他不免总是磕碰到什么,亚瑟只好在每个尖锐的边角贴上防撞贴。
记忆里那也是非常普通的一天,亚瑟提着一袋苹果回到公寓,进门时将钥匙放进收纳盒里,取下帽子和围巾挂起,将阿尔弗雷德甩到门脚的拖鞋摆好,然后走进厨房开始洗那些苹果。他取过水果刀,将苹果仔细削皮去核后切成块,拿签子插好后盛在印着星星图案的宽口玻璃碗里。他坐在布艺沙发上,拿起一串苹果放进嘴里,瞧着客厅的窗帘,他们为了窗帘是蓝色还是绿色争执了很久,最后却选了橙色。外头的风刮得有些大,吹得窗户砰砰作响,亚瑟掰着手中的竹签,尖头刺进皮肤复又退开,门在此时突然被推开,伴随着夸张的抱怨声,
“这见鬼的天气,我的鼻子要被冻掉了!“阿尔弗雷德一下子扑了过来,卷起毛毯裹在身上。亚瑟把一大块苹果塞进他的嘴里,看他鼓着脸嚼着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然后在阿尔弗雷德发作前揉了揉他的头发。
“快去换衣服,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亚瑟推了阿尔弗雷德一把,后者狐疑地打量他两眼,然后起身走进了卧室。
当阿尔弗雷德换好浅蓝条纹的家居服出来时,亚瑟正看着手机发呆,于是他绕到人背后,凑到亚瑟耳边大喊了一声,亚瑟捂着胸口回头瞪了他一眼,而后将他拽到身旁坐下。
“收起你的幼稚来,这可是正经事。“他说着将手机放进阿尔弗雷德手里,低头稍稍组织了下语言,而后再次开口,“公司有一个新企划,我也许……会跟着这个项目调到伦敦一段时间。”
阿尔弗雷德翻着手机的手一顿,屏幕显示的人事调动名单上,赫然列着亚瑟·柯克兰的名字。一时间,空气都沉默了下来,亚瑟小心地瞟着阿尔弗雷德的神情,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截住了话头,
“那你一定要回来。”阿尔弗雷德盯着亚瑟的眼睛,“或者留在那,等我去找你。”他的神情坚定而认真,亚瑟发觉阿尔弗雷德一直比他想象得更加看重这段感情,于是他拉住对方的手抵到唇边,报以同等的真诚,
“好。”
多年后当亚瑟回想起那时,总觉得他和阿尔弗雷德都太乐观了,可爱情炙烈如火,生活却如车轮滚滚滚向前,他们谁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当工作的进度进展到尾声时,亚瑟已经在纽约待了将近两周的时间,这是个容易产生奇迹的城市,一切都是未知和偶然,令他只想快些回到伦敦去。亚瑟站在公司的楼下,11月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街道被风吹成了灰色,他缩了缩脖子,侧身移到墙边,忽然肩上一暖,他低头,一条蓝白格的围巾就这样绕在了他的脖子上,阿尔弗雷德穿着棕色的大衣,提着公文包站到了他旁边。亚瑟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们挨得很近,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彼此皮肤传来的温度。自从上次的“酒吧谈话“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了,但亚瑟发现他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至少不再逃避面对阿尔弗雷德。
“什么时候回伦敦?“阿尔弗雷德靠着墙,曲起一条腿一下下按着打火机,亚瑟抬手摸着围巾,回应道,“后天下午。”
阿尔弗雷德合上打火机盖子,随手装进口袋里,看起来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亚瑟想了想,主动开了口,“介意送我一程吗?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阿尔弗雷德在原地停了一会,然后绕过亚瑟走下台阶,“不介意。”他的声音盖过愈来愈大的雨声传进亚瑟耳里,于是他抬起手臂挡在额前,快步跟上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的车上摆着一个小巧的泰迪熊挂件,亚瑟一路都在瞧。“你喜欢它?”阿尔弗雷德瞥了眼后视镜说道。亚瑟转过脸去,看着前方的红绿灯,“它很可爱。”而后他就听见一声低笑。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讲话,直到车子驶进酒店门前的停车位,亚瑟解开安全带,手扶上车门把手,他顿了顿,解下那条围巾留在椅背上,然后推门下车。“再见,阿尔弗雷德。“,他扒着车窗对阿尔弗雷德告了别。阿尔弗雷德看着那人跑进雨里,缓缓合上车窗,打了把方向盘,汇进街道的车流中。
他们最后都搬出了那间公寓,亚瑟去了英国,归期未定,阿尔弗雷德也无心一个人住在这里,索性搬回了宿舍。异国恋好像也没有亚瑟想象的那么困难,事实上,亚瑟的大部分精力都分给了工作和安置新的住处,而阿尔弗雷德则忙着学业和兼职,他们交流的频率似乎和在美国时没有太大的改变。
唯有到了夜晚,亚瑟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抱着刚泡好的热红茶靠在沙发上,才会觉得这个空间对他来说终究还是太大了。他抬眼扫视着这个房间,色调清淡,只摆了必要的家具,唯有窗前的一盆长势喜人的天竺葵显得格外生动。亚瑟那时还不明白,只是捂嘴打了声哈欠,看了看时间便起身去洗澡。伦敦的夜晚此时真正安静下来,而纽约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当亚瑟第三次因为自身疏忽延误了项目进度时,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抱着诚恳的态度向全组成员道了歉,然后端着冲好的咖啡回到工位开始整理资料。这时指节敲击桌面的叩叩声将他从好不容易集中的注意力中唤起,一抬头就看到留着利落短发的上司正和善地瞧着他,亚瑟正要站起身来就被按住了肩膀,
“我们有时都需要回头看看自己的生活”她说着,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放在亚瑟的办公桌上,亚瑟张了张嘴,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亚瑟。”她说完,冲亚瑟微笑了一下,便踩着高跟鞋嗒嗒地离开。亚瑟翻开了文件,复又合上,眼睛转向窗外,十几层楼的高度,看一切都那么渺小。
一个普通工作日的晚上,亚瑟照常在洗漱完毕后,坐在书桌前开始查看工作邮件,手机这时传来消息提示音,他边喝着红茶边打开信息框,入眼是阿尔弗雷德发来的一张短信截屏,他点开放大,那是一则面试通过短信。阿尔弗雷德在大学毕业时成功入职了一家华尔街金融企业。
随之附来的,是一个叼着玫瑰的emoji,亚瑟瞧了不由笑出声来。他调出自己的机票信息,也截屏发了过去,过了几分钟,阿尔弗雷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嘿,亚瑟,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我成功了!”
那边传来阿尔弗雷德兴奋的喊声以及稍显嘈杂的音乐声,亚瑟走到窗户边,拨着天竺葵的花瓣,“我确实看到了,恭喜你,阿尔弗雷德。”聊了几句天后,阿尔弗雷德承诺到时去机场接亚瑟,便挂了电话。
亚瑟打开窗户,点燃一支烟,吐出的烟雾很快被夜风吹散,那种空旷感再次袭来,而他竟也习惯了这种感觉,他停了一会,而后掐灭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