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被捕的消息，毫不意外的被明诚知道了。
明诚心里十分清楚，冰寒落在那些人手里，必然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明诚在心中轻拂一口气，两天后，冰寒即将被枪决。一想到这里，明诚眼眶的泪水，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此刻的他不想隐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只想尽情的，放纵的，任由自己的眼泪直流。
不为其他的，只是为了那些曾经逝去的战友，为了不顾一切牺牲自己的冰寒。明诚何曾不明白，一旦选择脚下这条道路，很多事情就不是他们所能做主的，包括情感，生命，在如今这个仍然满目疮痍，风雨飘摇的时局里，每个人都有可能随时牺牲。冰寒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生为她的上级，不管怎么说，都要去见最后一面。
明诚走至窗外，看着外面月明风清的夜色，明诚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心中想到，明天就是冰寒的最后一天，过了明日之后，这世上永远再无冰寒，永远再无云染，更永远再无顾雅璇。而对于明诚而言，自己也将永远失去一手培养而成的得力助手，好战友，也如兄妹一般的她！
明诚的内心感到一片苦涩不已。他从未想过，冰寒会选择这样离开，带着她的信仰，带着她的遗憾，带着她唯一的情感，带着她的一切……
监狱里只亮着一盏微弱光亮的油灯，其余都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冰寒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冷硬的地板上，她知道，两天之后她会在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此刻的冰寒，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只有一片释然。
对于这样的结局，冰寒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她亦不会埋怨任何一个人，只要她的牺牲能够保住，青瓷和飘风乃至整个上海地下党的安全，那么一切的一切来对冰寒来说就是值得的。
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她终究是辜负了她的组长对她培养的一片苦心！在她的眼里，明诚不仅仅是她的上级，更是她的良师益友。若是没有他的话，她也许早已经不存活于这个世上！虽然此刻的她，也即将告别这个世界，她也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只要牺牲的有价值！
放下所有的一切，冰寒便闭上双眼休憩。迎接着明天的日出，也是属于她生命之中最后一个日出！
漫长的一夜过后，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明诚打开窗户，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看着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湛蓝色的天空，明诚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苦涩，有不忍，太多的情绪编织在他的脑海里，他知道现在的他，情绪不能外露，只有深深的埋葬在他的记忆里。
深吸一口气，明诚走下了楼梯。看见大哥和大姐已经在饭桌前，早餐也已经准备好了。乖巧的叫了一声：“大哥，大姐早上好！”怎么今天下来的这么晚啊？”明楼有些调侃的问道。明镜一听明楼这样的话语，顿时有些不舒服的怪道：“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平时都是阿诚起的最早的一个，今天稍微晚了一点，怎么你这个当长官的就预备发制人了吗？”哎～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开个玩笑而已”明楼有些无奈的说道。哼！”明镜没好气的瞥了明楼一眼。
回过头去，看见明诚双眼泛红，一看就知道显然是没有休息好！明镜关切的开口问道：“怎么啦？怎么看上去脸色这么憔悴啊？”大姐，别担心，我没什么事！只是昨天睡得有些晚，现在有点疲倦而已！”明诚笑笑说道。你呀！总是有事说没事，向来不懂得怎么好好照顾自己！”明镜指了指明诚的额头佯装嗔怪道。
没有见到自家小弟明台的身影，明镜皱了皱眉问道：“明台，这孩子呢？”刚一说完，就听到了：“大哥，大姐，阿诚哥早上好！”只见明台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从楼下走来。
饭桌上，明台一直低着头吃早饭，他不敢直视着俩个哥哥，尤其是他的大哥明楼。对于他而言，在整个家里他最害怕的就是他的大哥。
“明台。 ”明诚把牛奶递给了他，明台接过手说道：“谢谢阿诚哥！”想到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再看看眼前照样对他温润如玉，满怀关心的明诚，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他总有种预想，自己好像真的作错了一些不可挽回的错事！
早饭过后，明楼和明诚俩兄弟如往常一样去上班。临走的时候，明镜对着明楼吩咐道：“给我照顾好阿诚，要是他再累倒的话，我就找你算账！”知道了，大姐。”明楼开口保证道。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自己，自己在明家的地位已经变得如此的不堪。
“大哥，下午我有事情，要出去一次。”明诚开口说道。明楼点点头，随即说道：“别把自己搞累了，不然的话，大姐又要说我了！”对于这位长姐，明楼对她是又敬又畏！想想自己真的是有太多的事情对不起大姐。
到了下午两点的时候，明诚已经处理好手里所有的资料，穿上那件蓝色外套开车前往监狱去看冰寒最后一眼。
监狱里，冰寒还是独自一人安静的坐在地板上，镣铐缠身，原本素白的旗袍上现在显然是一片血红。本来精致秀丽的脸上，硬生生的被左脸两条刀疤给破坏了。
“赵小姐，真是够沉得住气啊！”黄坚站在冰寒面前阴阳怪气的说道。冰寒冷哼一声，看都不看一眼。对于这种人，冰寒只觉得恶心！
看到赵绮清对自己这种态度，心底顿时怒火而生，一把狠狠的捏住冰寒的脸颊，用手摸着左脸上两条凹凸不平的疤痕。居高临下的嘲讽道：“真是可惜了这么美的一张脸，不过，谁让赵小姐这么不识时务，不识抬举！”
看到赵绮清如此冷漠的神情，黄坚冷笑着说道：“犟吧！犟吧！尽管犟吧！过了今天，明天就是你的死期，我看你还笑得不笑得出来？”说完便哈哈大笑几声。刚才还保持着不发一语的冰寒，瞬间用力用牙咬住黄坚的手指，死死咬住，直到喉咙里尝到一股腥甜味才松了口。
“啊……啊……”黄坚一脸痛苦的呻吟着。冰寒嘴角上扬，薄唇一勾冷声道：“怎么啦？黄队长？要不要拿面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样子，是副什么德性？”黄坚一听，眼神立即阴狠起来，一把掐住冰寒纤细的脖子，越收越紧。喝道：“赵绮清，信不信，老子这就把你给弄死！”
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肺部里的空气感到越来越稀少！思绪抽离着周围的一切……冰寒，她从不畏惧死亡，只是有些话，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黄队长，胆子真够大啊！连戴局长的人，都敢动手啊！不怕事后有人秋后算账啊？”黄坚一听声音回过身去，就看见了一脸冷峻的明诚。
黄坚自是知道这位明诚，是何许人也，明楼的副官也是身边的红人，这样的人他向来是不敢也不会得罪的，说不定哪一天，自己还要仰靠这位明副官。
脸上带着阿谀的笑说道：“阿诚先生，您怎么大驾光临了？”怎么听黄队长的语气，我是不能来吗？”明诚冷声的问道。哎呀，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黄坚连忙打着笑脸说道。明诚一听黄坚奉承的话语，觉得一阵恶心反胃，但脸上仍然保持着镇定的面容说道：“黄队长，麻烦出去下，有些问题我要单独问赵小姐。”这……这……”恐怕不大好吧！赵绮清毕竟党国的重要犯人，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就算是我有几条命，也不敢向戴老板交待啊？”黄坚一脸害怕的说道。
明诚看着黄坚满脸一副胆怯的样子，内心一片鄙夷。脸上却照样戴着滴水不漏的笑容说道：“黄队长，人都这幅样子了，还怕逃掉吗？”看着黄坚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明诚开口说道：“怎么黄队长，不信我的话吗？”不，不，当然不是！”黄坚立即反驳道。
“既然，阿诚先生这样开口说了，我哪有不成全之理呢？那阿诚先生，你先请便！”说完后，先暂时离开了监狱。
待到黄坚一离开之后，冰寒声音沙哑激动的叫了一声：“组长！”明诚看着眼前女子，满身，满脸都是伤，都是血，心底止不住的心疼，眼眶再次不由自主的泛红起来。明诚知道，冰寒所有的一切，都是拜那个黄坚所赐！明诚握住冰寒的双肩说道：“受苦了！”
冰寒透着苍白透明的面容莞尔一笑说道：“组长，我忍得住！”看着眼前的情景，明诚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相见，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太多的话要说，却不知该何说起。
“组长。”冰寒声音平静的响起也拉回了明诚愣神的片刻，眼睛变得柔和而又坚定起来，他清楚此地他不宜久留！注视着冰寒，嗓音湿润的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组长，替我把这份信交给阿次。”说着把一份白色的信封交给了明诚。明诚双手接过信封，把他放进口袋里。点点头认真的说道：“放心！”简单的俩个字，却包含着千言无语。
临走的时候，明诚给了冰寒最后一个深深的拥抱，作为他们最后的告别，其实身为他们这种人，不需要说再见，也不需要告别！
“组长，好好珍重自己！”向着明诚挺拔的背影敬了一个礼！
明诚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觉得脚下的步伐有些沉重。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允许他们回头，哪怕路再漫长，再艰巨，也只能一步一步咬着牙，赤着脚在刀尖上行走！
在这一片冷清寂寥的中，冰寒独自一人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一晚。她了然，只要天一亮，那么她的生命也将终止！
这一夜冰寒安然入睡，睡梦中那男子的笑容身影又一次的清晰的浮现在冰寒的眼前！脸上露出了幸福而又真心的笑容，这一刻，她此生无憾！
清晨，天还未亮起来，黄坚带着四名手下，来到了监狱里。冰寒看了一眼，便已了解。
“赵小姐，有什么临终的遗言要交待的吗？”黄坚眯着双眼冷笑着开口问道。
冰寒全然没有理会黄坚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淡淡的说道：“走吧！”说着从容不迫的往门外走去！身后的黄坚，显然被弄得有些尴尬，缓过神来，跟着走了出去。
到了刑场的时候，冰寒被全身捆绑于刑架之上，泰然的面对着死亡。过了几许的时间，行刑官说了声：“时间到了！”
一声枪响打破了沉默……
冰寒闭上双眼缓然倒下，素白的旗袍上宛如绽放一朵最鲜艳，最刺眼的曼殊沙华……
在她24周岁最后一天，25岁生日不到那一天，生命戛然而止！是如此的年轻，却又是如此的无奈！
此刻的天空太阳初升！
人海茫茫中，有些人离去了，有些人停留了。但是这个世界从来不会为了谁而改变，停留。照样的日升日落，照样的花谢花开，照样的潮起潮落！
冰寒终是被牺牲，她用她一人的生命换取了更多同志的安全，对于她来说，这是值得的。若是青瓷，他亦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生命对于每个人都是珍贵的，但比之这江山如画却是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比起那滚滚历史洪流更是沧海一粟！
或许有一天，明诚也会像冰寒或者那些逝去的人一样，悄无声息的倒在这片土地上。被历史的尘土掩盖了姓名，一切的功过是非！但是，只要活着，仰不愧天，俯不愧地，那便是无悔！
手里紧紧拿着冰寒给他的那封信，明诚认为，冰寒不能白白的牺牲，事情的真相他必须要让阿次知道，阿次也有权知道。
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杨公馆的电话。
“阿次，是我，下午3点，我在黄浦江边等你，有些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知道了，师哥。”杨慕次用手紧紧握住听筒，放下的那一刻，整个心被狠狠的揪住，像撕裂一般的疼痛，仿佛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一般东西。
下午三点的时候，明诚先是开车来到了黄浦江边，一身黑色的大衣，肃静而立，看着浩浩荡荡，川流不息的江水，明诚轻声念道：“雅璇，放心！你不会白白的付出，你未走完的道路，我们替你接着前行；你未完成的事业，我们替你接着完成！相信总会有一天，我们终将迎来胜利的曙光，待到那一天，我将会把这个消息亲口告之于你！”两行热泪再次落下！
“师哥，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明诚回身一看，看见一身黑色风衣的杨慕次，帅气的脸庞，凌厉的眼神，一如往昔，只是神情略显得有些凝重！
“来了。”明诚微笑着说道。
“师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杨慕次声音有些黯然的问道。
明诚不知道，杨慕次有没有做好一切的心里准备。但他依然把信递给了他。
“这是冰寒让我转交给你的！”明诚声音低沉的说道。
“冰寒？”自言自语的说道，手里接过信，觉得如此的沉重，竟然有些不敢知道里面的内容。
“打开看看吧！”明诚轻声说道。
鼓足了勇气，打开了信封。信纸上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前。
阿次，当你念起这份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离开了你们。
在我得知飘风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不能袖手旁观！我断然的做出决定，也是唯一一次的任性！
所有的计划都在我设计在内，我成功的成为棋盘上一颗死棋，也成功的引起了戴老板的怀疑，而我的生命也终将走到了尽头！
我自豪的是，可以以飘风的名义替你牺牲，而我的中共代号云染也一并消失！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曾向你说过，我们是战友！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敌人。
阿次，有句话，我一直没有鼓足勇气告诉你，那就是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爱你！只是在这国将不国，民不聊生的动乱时局里，有太多的同胞慨然赴死，而我只是其中一个。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向你告别！请为我好好的保重自己，请为我好好的活下去，请为我战斗到胜利的那一天！
最后我想说，请别为我而难过，请忘记我！
顾雅璇！绝笔！
愣神了很久，很久……
杨慕次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信上的内容，每字每句刺痛他的双眼……
“不……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师哥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冰寒她还好好活着对不对？这只是个玩笑对不对？”杨慕次眼睛通红拉着明诚的手臂问道。
看着明诚默然的样子，深邃而又担忧的眼神，直直后退，一声嘶吼：“不……！”
突如其来的真相，令他无法接受，蹲在地上，如同孩童一般，抱着自己的头，忍不住痛哭失声！
初次任务的时候，她不顾一切的舍身相救！他问她为什么？她只是淡然一笑的说道：“我们是战友！”而杨慕次在心里叹息道：他们终究不是同一条路，立场终究不同！
只不过，她，原来真的是他的战友！
她，真的是他的同志！
她与他，有着共同的组织，共同的信仰！
回想起，那天再次相见，竟成为了他们的永别，而他那句赵小姐这个冷淡，陌生的语气，此时像把利刃狠狠扎进自己的心窝，让他后悔不已！
手里仍然紧紧握着冰寒的那份绝笔信，两次的舍身相救，他却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其实，他一直在麻痹自己，在欺骗自己，他的心里早就有她，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只不过，碍于太多，他没有勇气踏出第一步！
明诚知道，阿次需要好好发泄！当所有真相揭开的时候，最痛苦的莫过于他，而他却只能更加清醒的活着……
明诚蹲下身体，拍了拍阿次的肩膀说道：“坚强起来，为了冰寒，好好的活着，继续战斗下去，别辜负了，她用生命换来的一切！”
过了良久之后，杨慕次站起身来，对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和奔腾豪放的江水，大喊三声：“雅璇！雅璇！雅璇！”响彻了云霄……
失去她，他的心会是那么的痛！
擦干脸上的泪水，任风吹乱他的头发，却依然傲然屹立……
他会带着她的信念，继续战斗到底……
她是他烙在他心口上的一粒朱砂痣，永远！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