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遥远的相亲
转眼到了期中,张路岩手边的杂活却一直不断,这回又接到通知说上学期的期末考卷需要重新核分。她抱着十几本卷子回到了办公室,按了一下午计算器只觉头晕眼花,刚趴在桌子上想歇一会儿,有人推门而入,她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
来人是郝映雪,那个戴着厚厚的眼镜,爱说爱笑的中年女老师。她环视着铺了满桌的考卷,惊叹道:“哎哟,这是在干嘛呢?”张路岩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后,郝映雪生气地说:“这也太不像话了,这种事本来是他们教务负责的,找学生做就行了,怎么都推给你一个人?”
“徐老师说现在学校查得严了,不让找学生。”
“咳,你听她胡说,就是她们懒得干罢了。我正好下了课没事,用不用帮帮你啊?”
“不用了,郝老师,太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反正我也没事。”她嘴上这样说,却没有一点要过来的意思。
张路岩连忙说道:“没事,我马上就弄完了。”
“哦,那你加油吧。……不过,干活归干活,院里的活动你也得积极参加啊。上个月开运动会我怎么没见你报名呢?”
“啊……我不太擅长运动。”
“这可不行,新老师就得表现得积极些。你看德语系的吴启就报了好几个项目,办公室的小姑娘田依依也参加了,这些领导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你可别跟人家林晗比,人家手里有国家项目,每年发一篇A刊,不参加活动也有理由呀。咱这两手空空的,又不积极参加活动,不知背后会被人怎么议论呢,你得多长个心眼啊!”郝映雪用胳膊肘点了张路岩一下。
这番劝告又刷新了张路岩对高校的认知。她突然想起,郝映雪比林晗大了十岁,但职称都是副教授。
张路岩礼貌地说:“谢谢郝老师提醒,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郝映雪满意地点点头。
正说着,武书媛也推门进来了:“哎,路岩在呢,我正要找你呢。”郝映雪便识相地先走了。
武书媛在张路岩身边坐下,先聊了几句闲话,然后说:“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但开学太忙一直没有时间,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
张路岩以为她也要给自己安排工作,顿时紧张起来:“我什么时候都方便,武老师您说吧。”
没想到武书媛拉起张路岩的手,亲切地问道:“那个,路岩啊,你有对象了吗?”
这个问题让张路岩措手不及,只得如实说道:“还没有呢。”
“怎么没在日本那边找一个啊?”
“那时学习忙,也没碰到合适的。”
武书媛点点头:“对对,我理解,读博压力大,而且工作没定下来也没心思谈恋爱是不是?现在好了,你这工作也稳定了,就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实不相瞒,我们都挺关心你的,不知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张路岩突然想起武老师在面试时就问过她有没有对象,以为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有后续。她不知所措地说:“我……我现在还没考虑这个问题,我想先把工作干好,感情的事就顺其自然吧。”
“哎呀傻孩子,工作跟搞对象不矛盾嘛!女人先得有个幸福的家庭,才能踏下心来工作嘛!哎,我听说你跟德语系的吴老师走得挺近的,是不是……?”
“不不不,我们只是在谈工作,没有其他关系!”张路岩赶忙澄清,老师们传播八卦的能力让她始料未及。
“哦,这样啊。那你看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再不抓紧,好的男生可是越来越少了!不过你放心,这事我帮你想着,有合适的就给你介绍。来,你跟我说说条件吧!”
张路岩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武书媛应付走,又核对试卷到晚上八点半,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
田依依正在敷面膜,一见张路岩回来异常兴奋:“岩岩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呀,我都等你半天了!”
张路岩累得无力说话,仰面躺倒在床上。田依依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纸在她眼前晃了晃,说:“当当!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
“双十一那天有市工会举办的单身职工联谊会,参加的人除了大学老师之外,还有公务员和医生,这可是脱单的大好机会!咱们院就俩名额,我跟我们主任软磨硬泡把两张票都要来了,咱俩一起去!你可别告诉别人啊,不然咱院那帮大龄剩女可得恨死我了!”
张路岩盯着那张大红色的,充满乡土气息的门票,念道:“‘爱在金秋大型交友联谊会’?这么土气的名字。而且会场还是个售楼处?这靠谱吗?”
“哎你这人,我好不容易要来的票,怎么就不靠谱了?售楼处有钱,才能提供大场地嘛!听说这次有800人参加呢,这么多人还碰不到一个合适的吗?”
“这么多人才不靠谱吧!相亲就是个不靠谱的事!”
“说得好像你相过似的!”田依依虽然目前也是单身,但据说大学时谈过一个男朋友,在感情经历几乎一片空白的张路岩面前显得底气十足。
张路岩却反驳道:“谁说我没相过?”
田依依又来了兴趣:“哎,你相过亲怎么没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对方什么条件啊?最后怎么没成?”
张路岩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愿意跟田依依聊感情问题的,她生怕过几天自己的相亲史又在全院传遍了,所以任凭田依依怎么问就是不吭声。
最后田依依生气地举着那两张票说:“那你到底去不去?不去的话我现在就给别人去!”
张路岩端详了半天那两张票,最后说:“那天我正好也没课,那……就去看看吧。”
那晚张路岩失眠了。要不是田依依提起,她几乎要忘了那段“轰轰烈烈”的相亲经历。严格地说,那是她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相亲,却让她终身难忘。
四年前张路岩硕士毕业,申请和大还没得到消息,便回家呆了几个月。某天张母领来了一个小伙,说是同事的朋友的孩子,让他们交个朋友,张路岩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男方比张路岩大两岁,在水利局工作。在张路岩老家那个小城市,这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他沉默寡言,老实巴交。在张母的极力撮合下,两人交往了两个多月。说是交往,也就是每周末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而已。他们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也没闹过什么矛盾。张路岩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谈恋爱,只当交了个朋友。
临近年底时,张路岩收到了和大的录取通知书,第二年开春后就要去日本了。某天,男友突然提出让张路岩去他家坐坐,张路岩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见了他的父母。他父母起初热情地问这问那,但听说张路岩要去日本留学时脸就沉了下来。几天后,他们竟直接找到张家,跟张母商量起两个孩子的婚事来。
张路岩听到男友父母说希望自己在去日本前先把结婚证领了,整个人都吓傻了。她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后,那对和蔼的老夫妻瞬间变脸,他们指责张路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结婚,存心欺骗他们儿子的感情,还要求张家赔偿他们的物质和精神损失。但张路岩并未隐瞒过要去留学的事,男友也没有表示过异议,她真的不知道双方对于“相亲”的认知有着天壤之别。
小城市里的人们社交圈也很狭窄,谩骂与中伤足可以毁掉一个家庭的名声。对方闹了半个月,最后在媒人的调停下,张母在全市最高级的饭店请他们全家吃了顿饭,又买了些烟酒赔礼,事情才解决。而那个男生任凭他父母怎么羞辱、责骂张路岩,始终一言不发。事情解决后他们就彼此拉黑了。
那之后张路岩就再没相过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