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一百零一次做梦,梦到父亲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一本黄皮书,书里透着点点诡异的光,映衬得手的皮肤惨白透明,皮肤下的根根白骨一目了然。那只手固执地拿书递给我,我退后一步,手伸长一尺,始终不离我的左右,我转身往外跑,跑啊跑,跑得精疲力尽,回头一看,那只白骨的手还在面前,我就醒了。
一
父亲死了一百天,关于父亲的梦,我,做了一百零一天。梦境就像电视连续剧一样,片头是我扎着羊角辫,穿着红衣服,背着小背篓,高高兴兴跟着父亲,在山间找草药。片尾就是父亲的手,拿着黄色封皮的书追逐我。
我抗拒着父亲的手,他想把我拉回到故乡的小山村,可是我凭着个人的奋斗,已经在大城市有了一席之地,怎么甘心回去,过那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山村生活?
父母都不在了,家里除了一间破败的祖屋,一亩三分的山地,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呢?山地早就委托山哥种了,祖屋不能卖,这是我的根,我把钥匙留给水嫂,让她十天半月帮我打扫一下。房子也要有人气,没人出入的房子三五年就塌了,我可不想我的家塌掉。
我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憔悴的脸,眼睛里布满血丝,我觉得应该回去一趟,到父亲的坟头烧点纸钱,和父亲好好交谈,说说心里话。生前的父亲那么宠爱我,天堂的父亲也会一样地宠爱有加。
回家那天,山哥在村口的大柳树前迎接我,他说:“草,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你三天了。”我很奇怪,山哥为什么要等我,他怎么知道我会回来?可是我没问。
村子坐落在山拗里,只有三十多戶人家,村口有一個池塘,池塘里有一股泉眼,日夜不停地冒着泉水,大旱时节也不会干涸。泉眼处有一座小庙,庙里塑着泉神,泉神的模样和父亲有九分相似,父亲说是那是曾祖父,因为开掘出了泉水,村民感激他,把他塑为泉神。
我走进庙里,站在父亲天天跪拜的地方,学着父亲的样子对着泉神跪拜嗑头,然后走到水缸边,熟练地用勺子舀水洒向泉眼,勺子落到缸底,没有舀到水,我探头一看,发现水缸里面没有一滴水。
跨出庙门,碰到了水嫂,她一把拉过我说:“草,你回来就有治了,村里的大人有一半患了失眠症,我已经两个多月没睡着觉,快要疯了,我们都盼着你回来。”
我仔细观察山哥和水嫂,果然见他们眼睛红肿干涩,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抬头看前面的村子,一排的石头房子,坐在门口的婆婆,场圃上吸着烟斗的公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
山哥说:“草,水嫂说的不错,只有你,才能救治大伙。村里出怪事了,你父亲安葬后,水嫂就开始失眠了,后来,村里失眠的人越来越多,安眠药也不管用。”
“村长把情况反映到乡里,乡里上报到县里,卫生局派专家下来诊疗,没有用。医生们认为是环境污染引起的,环保局派人下来采集泉水、土地、空气等样本送去检测,结果也没查出问题。”
“还有这样的事”我疑惑地说,“这和我父亲的死有关系吗?”
“不知道。只知道第一个失眠的水嫂是你父亲下葬那天开始的。”山哥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说,“而且很奇怪,天也一直灰灰的,湿湿地,泉水也显得绿得发暗,不像平常那样清清亮亮。”
水嫂说:“我去你父亲坟上烧过纸,上过供,到了晚上还是睡不着。我找了村子里念佛的老太婆,请来和尚、道士、尼姑做佛事,驱鬼,辟邪,也没有用。”
山哥接上话说:“我去请过许瞎子,他说,你爹死后,没人去泉神庙烧香礼拜,惹得泉神生气降祸了。”
我点点头说“有点道理,我爹在的时候,天天去泉神庙拜拜的,刮风下雨从不间断,神鬼的事,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拜啦,三天前村长带领大家到泉神庙做了一场佛事,当天晚上,村民们做了同一个梦,你父亲说只要你回来,就能治好大伙儿的失眠症。三天来,我天天到村口来等,你果然回来了,是你父亲托梦让你回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