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福城,城里人的印象大概就是福城路,福城街道办事处,福城派出所这些名称了。
八十年代未,我清楚地记得,在绕城而过的一O五国道旁曾经竖起来的巨幅的福.城.开.发.区.的牌子,那时候,作为一个福城人,是有些欣喜的,溶入城市是我们那一代人最大的梦想,几十年过去了,这些区域早巳高楼遍地车水马龙了,但福城人享受到的只有看得见的繁华热闹,一条土路,很多年一直是泥水坑,尘烟滚滚。在后来,樟树城里出现的福城路,福城街道办事处等这些称谓,其实和我们福城半点关系也没有,充其量,只能算是盗用了我们福城之名,让原本毫无名气的福城,变成了一个频繁让人提起的地名。
福城,作为樟树市洋湖乡下设的一个行政村,坐落于城郊的南边,南与古亭,西与晏梁两个行政村接壤,由六个自然村组成,二千八百多亩的水田面积,人口约一千三百多。说起来,福城只是一个官方的称谓,事实上,在方园十几里地人的讲谈中,它的名字叫福城巷。
福城巷由三姓组成,巷里和下房绝大部份姓彭,付家则多姓付,福城巷历史到底有多久?我不知道,但在我曾经呆过三年村委会开会办公的地方,是一栋正厅中没有隔楼的房子,据说是明朝时的建筑,距今巳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福城是方圆几十里最富裕的一个大自然村落,单从她建筑的外观上就想象其富裕的程度,像下房付家,随处可见的房子四扇墙体全是清一色的青砖,墙高二丈开外,屋脊都隐藏在墙里面,青石门脸,厚重的大门,内有天井,上有楼板下有地地板。不像我所居住的陈家巷,一个村才只有四五栋房子,破旧低矮,加起来都抵不过福城巷一栋屋。
据说在四九之前,福城巷有肉案,裁缝铺,豆腐坊,剃头店等很多买卖,但在我读书的七十年代,整个福城,只有一个代销店,通常,我们从家里出发,走石板路,经过高车桥之后就进了福城巷,这是最长的一条巷子,在巷子的中间位置,就是代销店的所在地,一间低矮的平房,两个卖东西的都是杨家人,一个杨友兴,还有一个肖珍仔,放学的时候,我们偶尔会走进去,有时候是帮家里买一打两毛钱的火柴或是打一瓶一毛五分钱的酱油,糖果是极少买的,那个时候,口袋里通常没有半毛钱。我们顺着一路的凹凸有致的石板路一直走,走到巷里的尽头,再拐过一个弯就到了我们上学的地方,那应该属于福城巷最中心的地带,在巷里,下房,付家之间的一块空地上,建了两排教室,平房,很典型的教室样式,有走廊,有一扇新式的门及用细圆木条做窗格的大窗户,地面是士质的,扫地的时候,总是有灰尘扬起来。黑板用一付木架靠在墙上。那时候我的四婶还当着学校里的老师,只不过她没教我们的课,通常,我记得,正听老师讲着课,有个同学的妈妈,是个哑巴,总爱端着碗,边吃着饭,边就和老师𠵱𠵱呀呀说着什么。
依稀有很多印象,大肚子的杨金凤老师走进了有男生在的侧所,引起操场上同学们的一阵窃笑,干瘦的彭金甫老师样子就象五年级教室墙上贴满了白纸黑字大字报上画的的孔老二。有圆圆脸的杨根秀老师讲的课最好听,可是,她总是在教别的年级。
记得三年级的时候,搬到了大队部隔巷的一栋房子里,那个房子的楼板是残缺的,宝壁也没有,一些稻草还散落在房梁上,灰尘和蜘蛛网挂在可以一眼望得见的瓦片下。学校有好些个杨老师,有个杨老师很多同学并不喜欢她,那年,她恰好在这破败的教室里教着我们,她是代销店杨友兴的大女儿,身材有些胖,上课时,总爱侧坐在讲台上,把一边肥大的屁股毫不忌讳地摆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她若要起身,手上的教鞭必是轻弹着的,一双眼晴随时盯着某一个看不顺眼的人,冷不丁教鞭就会落在谁的头上。她的头发蓬松,骂骂咧咧地讲着课,很粗鄙的样子,总好象有太多的不满要发泄,那时,她快三十岁了,还没有人愿意来娶她。
课间的时候,我们有时会三五成群地走到村口的菜园边,那是夏天的日子,黄爪在秧藤上开着鲜黄的花瓣,旁边的桃树上,果实正显出一些绯红的颜色,被强烈的诱惑的某个同学,看着四下无人,捡起一块乱砖很果断地向枝叶处砸去,一阵噼呖啪拉之后,几乎在我们忙乱捡拾的同时,有个老者或是老婆子就会从门里冒出来,手里通常有一个扫把,骂着恶毒的话让我们这些天收个作鸟兽散。但更多的时候,是跟着同学走进巷子里去无目的地玩,下房的巷子宽而短,并没有很多的房子相联着,通常是独栋的,式样都差不了多少,四四方方,清一色是四面的几丈高的墙,青灰的砖,灰缝佃佃的那种,相比于下房,付家的巷道是最幽深曲折的了,有些铺着麻石,有些又很讲究地铺着一些鹅砾石,横竖的组成了有一些很特别的图案,两旁高深的墙挡住了终日的阳光,无论春夏,总是湿漉漉的感觉,我们偶尔走进一栋屋子,那或许是某一位同学的家,陡高的墙,用青石做的门睑,暗黑的大门上挂着两只偌大的铁环。走进门,一眼便见四方形的天井,朝四周看,就见很粗壮的木柱,灰暗的像涂了漆的保壁,雕花的一扇挨着一扇的窗格子,铺了地板的房间,严丝合缝的楼板。往深处走,还有后厅,后厅中还有住人的房间。除了后门,有些还开有侧门。相比于我家一眼就可以望穿楼上和所有地面的房子,这样极尽侈华的住房我们连想都不敢想,当然不是很明白,看上去,比我都穿得破烂的同学,为什么他们的家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有一点更不明白的是,这些房子,并不是一家住在里面,有些是两家或三家。
在我后来逐渐了解了那一段历史,我才知道,那些在这样大房子住着里的人,其实都是穷人,他们在某一个时期的某一天,是把原来的主人,所谓的地主,赶走之后才住进来的,他们不仅住了他们的房子,听说还分了他们的金银财宝。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曾知道,那些原来的主人,到底被赶到哪里去了。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听说过,某某同学,是地主的儿子。在多年以后,我恰好路过福城巷,有几个陌生的人在问路,他们说自己的父辈,就是福城巷的人。我猜想,这可能是当年逃走或者被赶走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后代吧。
福城巷是故事的,那些坐在墙根下晒着太阳的,坐着轮椅的,在村巷中孤寂踱着步的上了年纪的亲历者们一定知道,在那一场改天换地运动中在福城巷所发生的一切。
我想,这是应该值得记录的,关于个体和村庄在那个时代背景下,都经历过什么。
时代的变化越来越多地显现在村庄的容貌上,在禾场的四周,在菜园和村前村后的水田里,光鲜亮丽的一栋栋的小楼陆陆续续挤满了原先空闲着的土地,它壮大了村庄的规模,并彻底地改变了村庄的面貌,那些幽暗的沉淀着历史痕迹的老宅被隐藏到了村庄的最深处,渐渐地,老旧的村庄,连同人们对久远的历史记忆,都将被滚滚向前时代洪流所淹没。
陈少华20220302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