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

城郊。

约莫七八平的一小块栅栏小巧精致,栅栏里的几畦春韭在艳阳下泛着黄绿色光泽,娇嫩的似乎能掐出水来。土地黝黑潮湿,地块的一角放着两只小水桶还有一只铁皮喷壶,一位老者蹲在地里,手边放着树枝、秫秸杆、还有细铁丝,正在专心地修补着栅栏。栅栏呈长方形,根部埋在土里,周遭的中部横夹了一圈较粗的树枝,树枝用细铁丝穿透绑紧。端详着自己的杰作,老者好像还有些不满意,不时弯下腰来在栅栏的稀疏处塞进几根树枝和秫秸杆。看得出,栅栏根部一圈呈现出好看的菱形样,这架势,不是在农村伺弄过菜园子的老把式,还真整不出这样的栅栏来。

老者抬头的瞬间我认出他来了:

“呦呵,你这个公安局的大领导退休不好好呆着,咋想起种地来了。”

他拍拍手上的泥土,俏皮地答道:

“从小在农村惯了,闲来无事怪想念那段日子的,这不,我是不看结果,享受的是过程。”

我们会心的一笑,是呀,过去的日子虽苦,吧咂吧咂能沁出淡淡的甜味。

记得小时候家居在京包线上的一个小火车站。过来人都不会忘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正是那段难熬的吃不饱肚皮挨饿的苦日子。为了自救,铁路家属区内家家户户都在自己的房邻左右开垦出小片荒种上庄稼和菜蔬。为了标注自己的圈占范围,每家每户都会用栅栏拦起来,种植庄稼的,栅栏稀疏些,能区分地域即可;种植菜蔬的,栅栏稠密些,为的是防止家禽钻进来捣乱。经常在栅栏里看着小苗出土、开花、结果;看着大人在栅栏里浇水、除草、间苗,每当吃到成熟的玉米,新鲜的菜蔬更是满心欢喜知足。

人们在精心伺弄守护着自己的栅栏,在那个物质奇缺的年代,有钱也买不来吃喝,一棵白菜,一个萝卜,几块红薯,就是不挨饿能吃饱的短暂幸福。人们把白菜帮萝卜樱都晒干了存起来,到冬天,用开水焯焯盐水拌拌就是好菜。栅栏里飞舞着花蝴蝶,栅栏上爬满豆角秧,栅栏上落着红蜻蜓,栅栏,就以这样的初始印记刻在脑子里。

下乡的那段时光更是与栅栏相伴,老乡们把大秋作物的秸秆,剪枝后的树枝,上山割回的荆条弄回家在院子周围跺起来,形成了家家户户的天然栅栏。这可是整个冬天做饭取暖的烧柴,开春了,栅栏也不复存在了。谁家的栅栏高大,就证明谁家勤谨有劳力,乡邻们相互间借柴烧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在那个年代,生产队果园剪下的树枝、秋后的高杆作物也是按户分的,上山割荆条那就是凭本事吃饭了,上级分配给知青点的少许煤炭那可是人见人爱的好东西。现在的人爱描绘个什么炊烟袅袅的景象,现实中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做饭的时候烟熏火燎的眼睛都睁不开,屋顶都熏得黑黑的,现在想起来都难受。相比起来,树枝、荆条、茬根是硬柴火,耐烧,人们惜留着冬天烧炕用,秸秆树叶荒草什么的,火一燎就成灰了,一顿饭下来得烧好大一堆。

原籍北京,从小到大没少回去。说起栅栏,北京的大栅栏(shila读音石蜡)可算有名。那里聚集着京城众多的老字号,历史悠久也是老北京的标记。既然是京城,古今都把维持治安放在首位,从明朝建都起,为了防范鸡鸣狗盗之徒,官府把百姓居住地都用栅栏拦起来。栅栏门晨开晚关,颇像今天的群防群治。由于效果显著,到了清朝还沿袭并加强了这种措施,于是乎京城上下泱泱几千个栅栏。大栅栏地区是有名的商业区,比起别处的木栅栏,这里的铁栅栏更大更结实,于是,人们习惯的把这个地方叫做大栅栏。即使到了今天,区区三百多米长的街道也是老北京的一道景点,那个标志性的铁栅栏至今犹存。

栅栏,无论何种材质,原始还是当今,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可能栅栏不够坚固,逐渐演变成围墙或者城堡,由透明变成遮挡。纵观华夏古今,进入眼帘的家家户户,村村寨寨,古城古堡,何以不是一个个透明与不透明的栅栏组成。即使现代的楼宇小区,也是偌大的铁栅栏圈定,高档的别墅更是在大栅栏内套装美观的小栅栏以示区别。时过境迁,除了在质朴的小山村能看到山荆树枝堆起的栅栏外,人们大都把栅栏变成了院墙把自己封闭在里面,甚至在墙头沾上了尖利的玻璃碴子。

栅栏,标定的范畴具有权威性,是一种尺度也是一种规矩,是一种划分更是一种象征,恶意的侵占,哪怕是犄角旮旯往往也会出现争端。中国史上曾有过“千里捎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的美谈,更不乏为地埂、房檐、滴水线争得你死我活的范例。

栅栏,古今同,中外同。斯巴达克斯在古罗马高大恐森的角斗场内血腥野蛮拼杀的时候,中国的皇帝更喜好在自己高墙宫殿的酒池肉林中享受。城堡城墙土围栅栏,庶民百姓达官贵人,生活在栅栏里,保护着既得利益,划定着领地范围,宣示着归属所有。如果说附着在文字上的‘四至’代表着小家子气的地盘勾画,那么国家间的界桩(碑)标定无异已经升格,成为值得去你死我活拼杀的领地保卫战。在某种程度上讲,栅栏,已经超越了它本身的含义,成为了百姓的心结,成为一个民族的心结,成为一个国家誓死捍卫的标志。

居住的小城在塞外,人们常说的关内关外,塞内塞外又将如何划分呢。遥望起伏腾飞在莽莽群山中的长城、敌楼、垛口,心中有了答案。是的,长城就是界限,蜿蜒在华夏大地上的万里长城,就是炎黄子孙抵御外虏的雄关栅栏,是普天下最大的栅栏。从秦始皇修建长城初始,历朝历代均有维修扩建,到了明朝更是大规模的整修。这个横亘在中华大地上的巨型栅栏,有着不可替代不可磨灭的历史功勋。但是,最终这个栅栏被起义军冲破,被大漠铁骑冲破,到了清代,这个栅栏终结了它的历史使命。史上有‘明修圈清修庙’一说,看来,修建坚固的长城栅栏不如拆除心中的藩篱,或许避暑山庄的‘外八庙’就是拆除内心栅栏的佐证。

居住的小区绿化堪称一流,不论物业怎样的严苛要求,花池苗圃的空隙内总是屡见不鲜的出现‘小菜园’的身影。这其间,小菜园被各种精致的小栅栏围挡着,有的小栅栏精美的就像艺术品,弄的管理人员左右为难。其实这就是一种情结,就是一种回归的念想,真真儿有一位被孩子从农村接到城里尽孝的老者,就因为受不了被拆除了栅栏,赌气又回到小山村的事实。

不妨向本文开始的那位领导同志学习,或租或借一块田,自耕自种回田园,上溯三辈皆农家,栅栏里面颐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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