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北非,北非的沙漠地带。没有期待中的如梦如幻又如鬼魅似的海市蜃楼,甚至也没有连绵平滑温柔的如同女人胴体的沙丘,更不见了往日迎面如雨似的黄沙,今天难得无风视线极限所及处的仙人掌的刺像根根探针一般无言地伸向四方的静寂,偶尔也能瞥见地上一两枝执着的荒枝,如蜈蚣般蜷缩着肢脚紧抠大地。黄昏时的落日低低地贴着地面,舍不得消失却也再无力升起,世界如同婴儿处于羊水一般被沉沉的静谧包围。
百平方里内却只有一个不大的非洲村落,一个个像被丢弃的塑料袋般的小屋棚就是当地人称为“家”的东西,三三两两不近不远地散落着。不同的是,村子的西北角有一个木篱做墙铁网做门的医疗区。男人们默默摆弄着不多的牲口,收捡着仅有的枯枝,这时候,他们都累了。女人们怀抱着瘦弱的孩童下意识地轻摇着身躯,时间对她们而言从此只能
在自己孩子的身上找到行进的痕迹了。孩子们呢?孩子们无一例外都在挥舞着棍棒追追打打。营区里的人虽都在经历病痛却似无过多凄楚的神色。相同的是所有大人的眼神都像一个个空寂的山洞,仿佛风也能经由那两个通道吹过一样。世界在此刻停止了,但时间不得不前进。又往前进了一点了,这种前进也只是像破旧的残钟一般循着它的原理去完成它的使命。在这样一个被忘记了的世界,每一个人就好像单纯地成为了生物进化过程中无数不同生命基因的载体罢了,无谓于苦痛无谓于快乐。
像风一样,起风了。透过扬起的黄沙,远处仙人掌的刺也隐约动了起来,就好像老人愤怒颤抖着的手指。风大了些。一个套着白袍的男人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夹杂着风、沙小步地在向营区奔跑,另一个男人正用一团布紧按着女人隆起的腹部,那里,暗红的血慢慢侵蚀着百布,像给这个油画般的世界泼上了另一层色彩。风近了,它穿过长长的由正遭受着各种病痛的人们组成的甬道来到了医疗大棚。像风掠过森林,时间突然就在了。穿白袍的男子无措地将手上的妻子交给迎出来的医疗人员,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医生则是急切地喊着所需要的一切,担架,护士,手术台,消毒棉,气囊...女人随机便被抬进了“手术室”,像条不幸离开了大海的鱼在手术台上张合着双唇,不让生命轻易溜走。白袍男人就站在棚外,双手互握着放在胸前,头向着棚内微微伸着,双肩因不稳的呼吸而上下怂动,黑黑的面上独见他血红的大睁着的眼睛,没有眨眼。风轻轻吹起他宽大的沾满了血的白袍,像石榴花。营区外的人也被这风带到了木篱外,活动着他们充满了忧心同情的双眼张望着木篱内的一切。不起风的时候这里也是沙漠啊。
算不上久的时候,医生出来了,他白色的肤色在沙漠的洗礼下此刻与周遭也并无多大差别了。“我们尽了全力了,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苏达多卡,苏达多卡(音)。”男人站起身紧握着医生的手轻声地说着,眼睛开始眨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医生对着兼任翻译的助手说。“一帮人开着车过来了,我的妻子跑得不够快,大佬把两个孕妇的肚子都切开了,她们都死了。”男人的话语并未透露出过多的情绪,甚至于脸上神色都没有太大波动。医生低下头,迅速用手抹了下眼睛,仿佛一下子累极了。“明天就知道结果了。”他微低着头,用手拍了拍男人的臂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走开了。
风渐渐的又停了。可不起风的时候这里也是沙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