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南方温暖的沙滩上,会打电话给程信深。但更多的时候,我们写信,在阴冷的天气里斟酌着话语。我记得他说,夏薇然,我爱着一个人。我冷笑着,苏姗,她有多么好的运气。
程信深初冬出现在我学校门口时,远远地,我只看见他戴着那条围巾向我挥手。平时一本正经的同事个个朝我挤眉弄眼,程信深走过来合住我张大的嘴巴,将我疑问的话语按到肚子里,“那时在机场,我把你说的话理解成了一定来看你的意思,我没有错吧。”
我扭过头说不出话,“程信深,你还不笨。”他得意的笑出来,一手拉着我,“哥们带你去吃好的,看你瘦的。”
晚上我带他回我住的地方,因为是老房子的缘故,没有电梯,楼梯窄,楼道安的是声控灯,因为设备老旧,平时我都是摸着黑上楼的。程信深得知缘由后站在中间大声喊着,“要有光。”
一霎间,楼道里昏黄的灯亮了起来,程信深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夏薇然,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因为他的出现,整个灰暗的长廊里显得并不那么悠长。我们每上一层楼都一起喊着,那种感觉好像要把一整天的疲劳都释放出来。直到听见有人开门骂骂咧咧的,我们才怀揣着恶作剧的心态溜回家。
他丢下他的工作呆在我这里,将一个不大的空间里塞的满满时,就像曾经他赖在我整个心房怎么赶都不走一样。每天下班都得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家里,花两个小时熬汤,再下两碗热汤面填饱两个人的肚子。程信深有胃病,吃饭不能过了点。
每看见他心安理得地挑肥捡瘦,我都会敲掉他手里的筷子,朝他屁股踢一脚,“你丫在这蹭吃蹭喝,什么时候走?”他又赔着笑脸从我手里抢回来,扁着嘴委屈的说:“夏薇然,难道你希望我留下吗?”
我像被怔住一样,把正在翻看的杂志扣在桌上,“程信深,你到底有什么话想说?”
他放下碗筷,欲言又止,“薇然,其实我和苏姗已经分手了。”我紧紧地盯着他,但他只是叹了一声气,笑着,“夏薇然,要不咱们俩凑合凑合得了。”我听完直接给他一脚,追着他满屋子跑,“程信深,谁要跟你凑合,想的美。”
程信深在我这里呆了许多天,他总是数落我家里,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自以为是地给我添了许多他认为女生用的东西。我不服气地反驳,“程信深,你就说我不像个女生就对了,费什么话呀?”他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夏薇然,你就不是好么?”这一顿说,当然少不了我的拳打脚踢。
他回去那天,南方的天气也极应景,灰蒙蒙的刮着风。他食指扣向我的脑门,打断我的思绪,“丫头,既然想我,”说着轻笑起来,“想我们,就该回去看看。”
我撅起嘴不让泪掉下来,嘴巴不住地抽动,“知道了。”他轻叹一口气,“看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今年会回来吧,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看家乡的烟火了。”
是的,在未曾长大时,出现在灿烂烟火下的人,总会有程信深。我点点头,算是对他的许诺。
“那么,我走了。”他摸着自己的脖颈,“还有,薇然,照顾好自己。”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然后放在背上,却最终只是轻轻地拍了几下。
“看我心情。”我放开他,看下手表,推他向前,“时间来不及了。”然后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你看,程信深,无论是谁离开,我总是那个看着别人背影离去的那个。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以前, 程信深不知道,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其实见了他那么多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样子和我想象的那么一致。每当我想起我们的天桥时,我就背个包坐着火车去看他。中途要转车的时候,有那么好久,我是站过来的。
回到我的公寓时,即使是白天,照样还是漆黑一片。程信深走了,本就不热闹的长廊更显得冷清。
我跨了几个楼梯,将双手放在嘴边,“要有光。”然后昏黄的灯亮了起来。这样看起来真温暖啊!
隔壁的门轻轻被推开,探出一张挺年轻的脸,我抱歉的笑笑,脸上的尴尬一目了然。
“他走了?”低低的嗓音有点熟悉,拖鞋在楼道里发出慵懒的声调。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脸庞也越来越清晰,直到他走在我面前,过去的记忆如泉水般涌来。
这张脸并不陌生,他好看的轮廓像极了程信深,却分明是另一个人。只见他薄唇轻启,熟悉的话语又一次重现,“夏薇然,很奇怪,你好像要透过我来看谁似的?”
我走向前两步,掏出钥匙,“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见见他?”
他一闪进门,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叹气声,“薇然,我知道,有他在,你看不见我的。”
我沉默着,抬起头来看我这位朋友,他一路跟随我到这座城市,处处照顾我,看我的眼神与那时并无变化,甚至更深切了些。
回到我温暖的家里,程信深的气味好像还没有散去,屋子按照他的意思增添了许多装饰,让这个原本冷清的家有了些许温暖。
周翰倾进来后轻车熟路地到厨房倒水递给我,四处张望着,回过头来说,“他的品味一直这样好,只是眼光差了些。”他炯炯的目光盯着我,“总会错过一些事情的。”
“其实,我早知道,一旦付出了心,就不可能完整的拿回来。”我将杯子推到他身边,轻轻地叹着气。
他呵呵笑起来,细碎的头发乱茸茸的,很是好看,“你丫就偷着乐吧,好歹你的还回来了。”仿佛自己讲了多么了不起的笑话一样。
这年我终于决定回去,我不是一个人回去的。这几年,我数次想把父母接过来与我同住,奈何他们还是丢不下那里的人,终于作罢。
大年夜那天晚上,家里异常热闹。央视的春晚进行到一半时,程信深的电话打过来,“陪我喝一杯。”我戴上帽子向家里人说了一声就出门,周翰倾正在和家人打牌,爸爸的脸都高兴红了。我们约在了中学时代常去的小饭馆,老板见了我们,热情地打招呼。
“算你还有良心,赶在过年前回来。”他举起酒杯,一口喝下去,还是戴着那条围巾。
他叹了口气,“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完打量四周,“还是在这里自由自在啊!”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现在想想,还是学生时代最快乐。”他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谁说不是呢?”我们相视一笑,他却别过脸去,拿起酒狠狠地灌自己的胃,我像过去那样拿筷子敲了敲他的手,朝他碗里夹了些热菜, “自己的胃有毛病,少喝点酒,亏你还是当医生的人。”我不无责怪的说。
看见他呲牙咧嘴地笑,我好笑地低下头来自顾自夹菜,“程信深,我要结婚了。”他像是听家常便饭似得又塞满一嘴,“是吗?”
我点点头,看着他,“你认识,是周翰倾。”他再一次挑起的菜顿时停在半空,眼睛睁的大大的,好像不相信的。随后低声说着,“是吗?很好。”
随后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怎么办呢?要是这样,以后就不能随便叫你出来了。”
看着窗外,今天的夜晚无疑是最明媚的,街上的灯光照亮了热闹的人群,他与老板窃窃私语了几句,领着我出门,走到自行车前,向我招手,“怎么样,赏个脸吧!”我的头高高昂起,像是以前那样搂住他,听着冬季的风在耳边呼过。
“抓紧!要加速了。”酒劲让我迷迷糊糊,一路上听他碎碎念叨,大部分都是年少的事。我听话地环着他的腰部,一路上也没有放开过。贴着他的背,我小声说着,程信深,不够快,不够快。我总以为再快一点儿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十二点那个时刻终于来临,城市上空美丽的烟花绽放,程信深轻声细语,“薇然,新年快乐!”
我嗯了一声,“程信深,新年快乐!”
日子总也是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年后不久,我又一次离开了这城市,没有和程信深打招呼。在出租车上,我倚在周翰倾的肩膀上摆弄着手机,我准备了很完美的理由去向他解释,他只说没关系,于是想说的话就再也没有说出口。
我扭头看着周翰倾,我看见他眼睛里我的脸,突然模糊了视线。
我渐渐习惯这座没有他的味道的城市,也再没有偷偷跑去看他,当周翰倾带我去这座城市最长的天桥上,拿出第一次求婚的戒指又一次说,“夏薇然,来我身边吧。”像极了这些年梦里的场景。周翰倾紧紧地拉着我,“不论结果怎么样,我都没事的。”
我顺着遥不可及的河的那边看去,
我的鼻尖通红,脸上却热滚滚的,哑着声音答应 。是的,程信深,我喜欢你,可现在我不等你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们紧牵着手,对着空荡的楼道里,大喊,“有光!”灯然后亮起来,没了声音后灯黑下去,我抹了一把眼泪,又一次大喊,“有光!”
“有光。”
“有光。”
……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城市和苏姗不期而遇。隔的远远的,苏姗朝我招手,她还和那时一样热情。
我们俩相视一笑,坐在风景极好的咖啡厅,静静地坐着不着急,等她说话。
“你变了很多,可是我还是认出你来了。”她终于先开了口。
“你倒是没有变。”我抿了一口,“你怎么到这来了?程信深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你不知道么?我们早就分手了!”她略带嘲笑的语气,“我以为他什么都跟你说了。”
我的手不由的打翻了杯子,水渍落在桌子上。“你说明白一点儿。”
“你不知道吧,我最先注意他也是因为你。”她捋了捋头发,“他说的话题怎么也离不开你,说起你的时候眼睛都在放着光彩,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喜欢你。”
“不可能,他喜欢的是你。”没有等她说完,我打断了她。
“你听我继续说下去。我那时想,一个女孩子到底该是怎样的,才能这样影响一个人的生活?”
“他向我告白的时候,我不打算接受的,但我突然想看看你的反应,说实话,夏薇然,我以为你会想尽办法赶我离开的。”
“你和周翰倾分手没多久后,我们也分开了,是他提出来的。”
“我没有挽留他,不是自己的最终还是会走的,就像当年我偷了你的幸福。
刘若英的后来通过CD缓缓的放出来,她略带着哭腔的歌里写满了遗憾,“可是,苏姗,我要结婚了。”
走出咖啡厅后,我用公共电话拨通了程信深的手机,很快那边响起了他的声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方就这样沉默了很长时间。
“薇然,是你么?”许久传来熟悉的声音。
“程信深,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简单的两个字,让电话这边的我捂住了嘴。
“为什么不告诉我?”
“夏薇然,我说了很多次,有一年除夕我告诉过你。”
“我喝醉了,不记得了。”
“我知道,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说的。”
一晃而过那么多时间,教堂里人们真心的祝福,好听的颂歌让我的思绪回到现在。太阳明晃晃的刺人眼,程信深给了我一个从来都不多的拥抱,在我耳边轻轻说着,“那时候我总把你当妹妹,后来才明白,那是爱情,原来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当你是我的家人了。薇然,下辈子,我不会再这么迟钝。”
我贪恋着他的温度,“说好了。”
他慢慢放开我,“幸福快乐。”随后和众人一起面带微笑举着酒杯向我祝福,我的眼睛稍稍一张开,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我再次去那家小店时,店主已换了人,只是那里的东西还没有换味道。我坐在当年程信深坐过的位子,笑着对同行的周翰倾说,这里的粥不错吧。颇有点自卖自夸的感觉。
他拿起勺子浅尝,“怪不得你念念不忘那么多年。”
我看着对面的窗子,又一年过去了,街上的更为年轻的男男女女并排骑着车,而窗子上映出的那张脸已经有了些许变化。
周翰倾几次叫我没有反应,我出神地望着外面,“听说程信深也快要结婚了。”
他“嗯”了一声,“我见过,大大咧咧的。”
他看着玻璃窗外,回忆着,“眉眼处像极了当年的你,程信深对她,很好。”
我双手扶腮,笑着对周翰倾说,“也是啊!程信深那么温柔的人呢!”
抚摸着老旧的桌子,那些美好的时光一一涌现出来,“也不知是哪个调皮孩子,在这桌子上刻了字。”老板走过来指着我的桌子。
我随着他指的方向,顺着太阳折进来的光,看见桌子角刻着一行小字,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那是程信深少年时期在这里刻下的字。
那就说好了,程信深和夏薇然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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