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落落的雨还没有浸湿大地,茂密的森林就被大雪披上了白袍,哈拉毛都的冬天就这样不期而至了,带着人们对新一年的期盼,送走旧一年的亡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喇嘛口中的经文没有驱散这场“末法”的瘟疫,草原上骏马般健硕的汉子,像枯黄的野草一样被折断在大风中,死得了人免去了痛苦,只有活着的人还在煎熬,哈拉毛都像“阿鼻地狱”降临一般,十室九空。苟活的人们期盼着这场长生天下的大雪能带走无情的瘟疫,他们相信雨过有露水,佛过有风云。
血红的夕阳把蒙古包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噼噼叭叭”的木头燃烧声在寂静的衬托下显得那么凄凉。波如来的父亲静静的坐在火堆旁,脸上忽明忽暗的看不出表情,手中摇着做工精美的摇篮,默默地看着女儿把那仅剩不多粮食做成饭。一阵婴儿的啼哭“惊醒”了这个往日风光无限的男人,大概是波如来饿了,是啊,他今天还没有满一岁,她的母亲就被瘟疫带走了,草原上有句谚语:没有母马的奶水,幼马只能拉一辈子的车。“波如来,波如来,波如来……”阿爸轻轻的在他耳边唤着他的乳名。
波如来的父亲想起了以前那一个又一个的夜晚,他是哈拉毛都一代演唱蒙古琴书的好手,琴声悠扬、嗓音低厚,他有唱不完的歌,吃不完的米,可是这瘟疫横行的年头,有谁还有余心听琴书。十五岁的玲姬,一岁的波如来,就这样失去了慈爱的母亲,而自己也已经重病缠身时日不多了。他低下头,看着摇篮里的波如来睁着眼睛含着手指,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一行浊泪。
草原的瘟疫不仅仅是要了牛羊的命,那是要了蒙古人的命啊,不食农耕的牧民赶上了瘟疫就和农民遇上了灾年一样,木瓮里米越来越少,哈拉毛都的人就像这米一样,冬天不生米,只能越来越少。一个平平常常的深夜,波如来的父亲又拉起了他的琴,琴声就像泪水一样缓缓落下,又像是他期期艾艾的诉说。泪流着流着就断了,苦诉着诉着就停了,只剩蒙古草原上裹挟着雨雪的风。
人活一世,成年之后无论是苦是福,都怨不得天地父母,可是她们才这么大。“披着缟素”的玲姬有流不完的泪水,她的泪不为自己流,而是为了这个才一岁多的弟弟波如来,他还没有记住他的阿妈阿爸,他连当儿子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困境和饥饿永远都不能击败坚强的人,苦难让十五岁的玲姬迅速成长,那蒙古女子与生俱来的母性,使她成为波如来的“摇篮“,为他挡住那蒙古草原的劲风。两个孩子相依为命,没有人和你说你也会体会到那种艰难,面黄肌瘦的玲姬从来都没有让自己的弟弟饿上过一顿,苦难永远都是苦难,诉都诉不完的苦难,幸福都是一样的幸福,可是苦难各有各的苦难。
或许波如来知道,也或许他不知道,或许他为自己哭,或许他是为姐姐哭,波如来特别能哭,声音长的像唱琴书的父亲,可是对于难以饱腹的玲姬来说,那只是深夜泪水,每当睡在摇篮里的弟弟哭闹时,她总会轻轻的把弟弟抱起来,把弟弟放在自己的两腿上,慢慢地摇晃着弟弟,一遍一遍地为弟弟唱着摇篮曲,直到小小的波如来安然熟睡,进入甜美的梦乡。玲姬有时也很羡慕波如来,因为他总会睡着睡着就笑起来,他的梦一定很美很甜,幼小的波如来不会知道,那些个“无情“深夜里,往往他的入睡时,就是姐姐掩面哭泣的时候。
风吹黄了草原又吹绿了草原,深夜去了又来、来了又去,转眼玲姬到了出嫁的年纪,蒙古人自古信守诺言,当“指腹为婚“的婆家找到她的时候,她又一次哭了,因为她还有波如来,无端地占用了婆家的一只饭碗、一双筷子,必定要受到婆家的轻视,轻视自己也没什么,就是幼小的波如来还要成长,百难之中,玲姬抱着弟弟痛哭了一场。有邻里劝玲姬把弟弟送给富贵人家,玲姬哭着说:”那是阿妈身上掉下的肉啊“。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思量,日日夜夜唱着摇篮曲,她舍不得。不过最终她还是带着弟弟离开了那生活了十几年的蒙古包,只带着那做工精美的摇篮,因为那是阿爸送给波如来的。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无依无靠的姐弟,为了弟弟能吃到更好的肉,喝上最好的奶,玲姬尝遍了生活的苦涩。白天,玲姬背着弟弟放羊,即便是羊群吃草时,也不闲着。夜里,玲姬在新婚丈夫的埋怨声中,哄着弟弟入睡。
可是幼小的波如来依旧会在深夜里哭醒,随着身体的成长嗓子越来越像父亲,为了不影响他人睡觉,也为了他们不记恨小波如来,玲姬总是拖着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哄着弟弟入睡,双眼流着泪水,像那无数个相同的深夜一样,唱起那首不知唱了多少遍的摇篮曲。
工艺精美的摇车啊
是爸爸的好手艺
在黑夜里啼哭时
有妈妈来喂你
额吉达
阿吉达
波茹来你别哭啦
妈妈还在呢
山丁子树好材料啊
爸爸拿来给你做摇篮
早晨夜晚天气凉
妈妈把你细心地照看
额吉达
阿吉达
波茹来你别哭啦
妈妈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