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生活

杨大嘴干了大半辈子的赶把式,临到老了又做回他年少时最看不上的农民营生。

杨大嘴少年时看不上农民的营生单纯是因为小孩子的好逸恶劳和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的心理作祟。在杨大嘴年少那会,他家是黄土塬前原上一户还算殷实的农家。但在他爷爷辈的时候,家里年头节下、农忙时候还要给大户扛活帮工,不然日子也很难过活的很。

杨大嘴的爷爷是跟随他大(黄土高原上一些地方,管爸爸叫“大”)逃荒来的前原。从不知名小河的川道翻山上来,有一片小平原,原上有二十几户人家,两大家族,一家姓郭,一家姓杨。郭家的祖先最早来原上落户,占据了原上大部分条件好的荒地,几十年耕种下来,早已沃野连绵,良田诱人。因此地名就叫个郭原。之后杨家的祖先来到原上,开垦郭原上边边角角、坑坑洼洼的田地,就这样几十年下来杨家人也开枝散叶形成了七八户人家的一族人,人多了以后,田地就向原边的山洼延申。

哪里的黄土不养活人呢?只要肯下力气,哪里的黄土都能养人。就是这样,当逃荒的杨大嘴爷爷跟着他大踏着冬天的风搅雪来到郭原讨要吃喝的时候,郭原上杨家的老人发话了:“就让他留下来,先在家里扛活,把他们爷两养活住,开春了在山里开上地,一家人就活下来了。”

这就是杨大嘴早先的家安在郭原边上的山洼里的缘由。早先杨大嘴爷爷的大、也就是杨大嘴太爷的日子过得牺惶,靠给郭家和杨家的大户扛活维持生计,杨大嘴他爷小小年纪也承担起给郭家的大户帮工放羊,换取口粮。忙完主家活计,摸黑在山里给自己忙活。开荒,耕种,爷两十几年下来也忙活出了一个小农家庭,有十几亩山地,鸡狗猫,驴牛羊,不说多少,正常年景下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是没有啥大问题的。

杨大嘴的奶奶就是在一个丰收年景的冬天嫁到杨大嘴家的。杨大嘴的奶奶过门后,这个家庭的日月就过的越来越红火了,人丁也开始兴旺起来了。杨大嘴前后共有三个叔叔,五个姑姑。杨大嘴算是长子长孙,从小就受家里疼爱,但是农家娃哪能不劳动,即便是再疼爱,该接受劳动的教育一样不能少。

杨大嘴爷爷挂在嘴边的话“我几岁的时候就进山放羊,割草,冬天也要跟着我大进山砍柴开荒,没有我那时候拼命劳动,哪有咱们家现在的好日月”。他也说这话的时候,家里是没有人反驳的,不反驳是因为他说的是事实,他的四个儿子都是老实的务农人,半点也赶不上他爷的精明和能干,但自从杨大嘴出生后就不一样了,长子长孙的杨大嘴很受他爷喜爱,同时杨大嘴从小也表现出和他爷一样的机灵。

杨大嘴那时候就表现出了自己大嘴的特质,俏皮话不断,嘴上总是不服气,但是手里的活是不能落的,活干不好爷爷是真生气,他大也不会惯着他,该揍就揍,一点都不马虎。

农家生活总是按部就班,变化总是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的。杨大嘴刚会走路说话的那会儿,他三叔开始跟着常来郭原上给牲口看病顺便爷贩卖牲口的陈客学着做骡马生意呢。

生活在这篇黄土地上的人有自己的语言系统,管骗人的人叫“骗子客”,夏天给别人家收麦子赚钱打短工的叫“麦子客”。无论是那种“客”,在前面加上姓氏就构成了个人特指的称呼了。陈客的名号就是这样来的。

陈客家在郭园下川道的山脚下,他靠在后山和前原赶羊贩马讨生活,家里也有几亩川道上的水田,因此他家的日子过的比一般的原上人家和纯纯的山里人家过的要轻松和富裕。

陈客因为经常和牛羊打交道,所谓熟能生巧,一般的牲畜有些啥毛病,他也有一些土办法医治,往往还管用,这在后山和前原上是一个比较实用的技能。所以杨大嘴爷爷在陈客来郭原赶羊的时候杀了一只羊,请陈客吃了一顿羊肉,说了一顿好话,这才让自家三儿子跟着陈客学两年手艺,啥手艺,就是给牲口治病的手艺。

“做生意”这是陈客自己的说法,杨三娃跟着跑了两年后并没有得出新的结论,而是证实了“陈客”外号的真实性。

“啥做生意,他就是个骗子客,不然为啥大家伙都叫他“陈客”,就因为他是个骗人的骗子客嘛”

每当杨大嘴爷爷恨铁不成钢的说杨三娃跟着陈客跑了两年啥本领都没学到,杨三娃就这样懊悔的说。

“把后山的牛羊低价收上来,贩卖给其他实力雄厚的牲畜贩子,有的时候弄不好还赔钱了,跑上一趟赚不下个吃饭钱,还白白地浪费时间。”

“我又不是让你跟他去学贩牛卖羊,我是让你去跟他学咋给牲畜治病的”杨大嘴爷爷倒是不忘他的目的,但是这个目的注定实现不了了。

“他压根就不会给牲畜看病么?就会个两招,灌甘草水,灌鸡蛋清,再有就是个放血,好好的牲口都能让他治瘸,治瘸了才好,治瘸了他好便宜收上来高价卖出去”杨三娃说。

杨三娃说的倒是实话,只不过杨大嘴爷爷一心想着让自己三儿子学会给牲畜看病,这样自己家就可以放心的在山里养羊养牛了,不然牛羊一生病,全家几年都可能就白忙活了。

杨大嘴爷爷在郭原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原上的地都已经给郭杨两家种了,原上已经没有他这个后来的外来户的生存空间了。那么他家地活路在哪里呢?几个小子将来都要娶妻生子,儿子还会有儿子。农家人没有地可怎么养活一家人呢?

苦苦地劳作几年后,他想通了,他们这个外来户地家族只能在原边下的山洼里讨生活。但是山里开荒难度比原上艰难,种地收成也比不了原上。付出同样的劳作原上一亩地就是比山里的一亩地打的粮食多,并且原上地势平坦,运肥,耕种,收粮都比山里轻松的多。同时山里也有山里的好处,山高洼陡,沟深壑大,不能种庄稼但可以养牛羊,满山都是草,养牛羊比种地轻省,收益也高;唯一的坏处就是风险也大,来上一场怪病,那就损失大了。所以杨大嘴爷爷几年前就谋划让自己儿子中的一个去学一学兽医,这样自己家的牛羊群就有个保障了。

奈何他地三儿子杨三娃,也就是杨大嘴三叔跟着陈客胡跑了两年,给治牛羊病的本领啥都没学来,白白耽误了功夫。

老话说:“有志者事竟成,东边不亮西边亮,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就在杨三娃跟着陈客跑“生意”的那两年,成天闹着要跟着爷爷出山放羊以此来躲避劳动的杨大嘴却立下了一个志向,以后可不能做一个农民,当农民太辛苦了。天不亮就下地劳动,天摸黑才能回家,劳作一天骨头都要累散架了,一年到头没个闲的时候。看看我大、二叔和四叔,一天天劳累的连话都没有。像三叔那样去赶牛贩羊倒是轻省,走到哪吃到那,还不用种地。

理想的种子一旦种下,总有一天会开花。

在杨大嘴十五岁的时候,家里的牛羊群已经有了不小的规模了。尽管杨三娃没有学会治牛医羊,但是杨大嘴爷爷的牛羊群还是养起来了,并且养的还不错。七八头牛,四十几只羊,一年下来也能有一些进项。

因为杨三娃跟着陈客跑过两年生意,对陈客的生意门道比较熟悉,陈客再想赚这家人的钱就不那么容易了。就这样陈客介绍了外地一个更大的牛羊贩子到杨大嘴家。杨大嘴就是这样认识了他的理想导师、职业领路人,一个姓王的牲畜贩子。别人口中大多数人都喊他“王师”,也有叫他“王八蛋”的。

喊他王八蛋的是陈客,陈客以前也喊他“王师”。陈客第一次带“王师”来杨大嘴家向别人介绍的时候就叫他“王师”,还吹捧“王师”如何了得。等到第二年夏,王师没有带陈客而是一个人来杨大嘴家赶羊。在那之后,陈客就再也不叫他“王师”而是叫他“王八蛋”了。

“真是个王八蛋,第一次去赶羊说得好好的,以后都是两人一起去,王八蛋抛开我这个中人自己去吃独食了”

杨大嘴的爷爷倒是说了公道话,和“王师”一比,陈客真的就是个骗子客了,把牛羊卖给他少卖钱不说,还生一肚子气。杨大嘴爷爷还是埋怨陈客没有给杨三娃教真正的治疗牲畜疾病的手艺。

在这事上杨三娃到底是年轻了。跟着陈客跑了两年,愣是没看出来,陈客不是真的没本事,而是不想把自己讨生活的真本事教给杨三娃,只是给他教了坑蒙怪骗得皮毛。

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如果杨三娃学会了陈客这一套给牲畜看病得技术,那么以后方圆几十里就少一些人家找陈客了,他就会损失这个讨生活手艺的部分收益了。这一层意思杨大嘴他爷也不是没有想到。他认为他给陈客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我娃学会了就给自家牛羊看,以后养牛羊就有个保障了”。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陈客不单单是为了哄骗他一顿羊肉烧酒,而是要告诉他,他这一套也不是那么容易学的,机会给你娃了,你娃没学会。这样一来你就欠下我的人情了,以后你养了牛羊有了事你在就不会找别人,只会来找我,你家这个长远地生意我就做下了。

陈客万万没想到杨大嘴他爷因为杨三娃没学到手艺反而记恨上自己了,几年下来,牛羊越养越多,也没啥大毛病,小毛病也不来找他。他倒是得主动找上门去想做人家牛羊的贩卖生意。杨大嘴爷爷始终不吐口,后来他不得不拉王师入伙,由他当中人,王师出面来买,两个人伙着做成这笔生意。

王师在贩牛羊这个行当里算是人尖尖了。这点从别人管二人得称呼中也能窥见一二。王师之所以没叫个“王客”,而叫个“王师”,就是“师傅”之意,在这个行当里,他是个有本事得老师傅。

王师去农家看牛羊,先不说你家要卖哪些?想卖什么价钱?而是先看你家牛羊饲养中有些啥问题,单凭这一点,完全可以区别出他和陈客的不同来。陈客到杨大嘴家,满嘴都是“这只能卖什么价钱,那只能卖什么价钱”完全不管别人家要不要卖,反正他总是做出一副我能给你开出一个天大的划算价格,你就应该都卖了,而且只有卖给我,才不亏这个天大的划算。

杨大嘴爷爷就是被王师支的几招饲养秘诀拿下的。得分圈养,即便是每天出山赶在一起得,晚上回来也应该分开关。一来羊养在一个窑洞里,夏天太热,不好通风,养容易生病。二来所有羊关一起,大羊生小羊,小羊容易被其他大羊踩踏;要卖钱的肉羊分开单独喂粮食,才能保证卖出个好价钱。保持卫生,这么多羊养在一起,每天出山后羊圈门要打开通风,勤垫干土。羊群的数量不是越多越好,控制在合适得数量上就可以了。生了小羊羔,公羊羔早点煽掉,母羊糕挑个头大的留下来更换羊群中年老的母羊。

杨大嘴爷爷听的满心欢喜,以前总想着羊群和牛群要越大越好,如果不是急着用钱也不会想着卖牛卖羊,即便是年头节下卖牛卖羊也没个准注意,都是像陈客这样的牛羊贩子到家里来,看上哪个能卖多点钱就卖哪个。几年下来,牛羊群也初具规模,但小牛、小羊总是没有几年前那么容易成活。

先要有那么大的羊圈才能有那么多的羊,而不是等有了那么多羊再去挖那么大的羊圈,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没人讲自己还真想不明白。杨大嘴他爷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个王师感激的很,也佩服的很。

杨大嘴他爷最开始养牛羊,就随便在庄院里看得见的山崖上挖了个窑洞,一边养牛羊,一边挖窑洞取土用来垫牛羊圈,后面养牛羊的窑洞足够大了,窑洞就没有继续往深里挖了。一来窑洞太深不能通风,二来,当时因为是用来养牛羊,所以选址和开挖都比较随意,窑洞挖的太大、太深有坍塌的风险。

王师只来了一次,杨大嘴爷爷的养牛养羊生计就开始了新的征程。先是找了风水先生选址,最后开始挖新的牛羊庄院。新的牲畜庄院在老牲畜庄院的山洼下面。杨大嘴爷爷听了王师的建议,留了配种的绵阳公羊和山羊公羊以及能下羊羔的大羊,不能下羊羔的大羊统统都卖掉了。对于小羊羔,母羊糕可以留着壮大羊群,公的冬天也卖不上价钱,可以先瞧掉,等到开春羊喂上点粮食,养肥了就可以买上好价钱了,到时候我一准来收。

就这样王师助人也帮助了自己。第一次和陈客上门伙着买羊,买了十几只大羊。按照陈客自己的想法小羊羔也可以买,买来自己喂养两三个月,开春后就可以卖上个好价格了。听王师说开春后还要再来,陈客以为王师说的意思还是和自己一起来,没想到开春后陈客再去找王师,让他和自己一起去伙着买杨家的羊羔。没想到王师说为了只羊羔我犯不着跑一趟,说好的事你就一个人去吧,这个生意就让给你一个人做了。王师料定陈客做不下这笔生意,如果陈客能做下当时就没必要来找自己,来找自己说明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下这笔生意。如果现在陈客来找自己再一起去,这又是一次伙着做生意。陈客本来就没有高价卖羊的渠道,还得给他分一分钱,关键是以后也麻烦。

郭原原本自己不去那边,就是因为那边没几家养牛羊的大户,而陈客在那边收到的牛羊后自己再从陈客手里买来,也能赚一些差价,犯不上跑那么远的路,又没有多大的利钱。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原边山下的杨家不出几年一定会成为养牛羊的大户,到时候原上人看到养牛羊利大肯定会下山里养牛羊,到时候这生意就大了,我还能给你陈客再分一份吗?索性现在就跟你分开,你能自己做下杨家的这笔羊羔生意,那是你的本事,我一点都不会眼红。如果你做不下,我再出手,到时候也不用分你一分半毛,以后的生意更是与你无关。主意打定,王师就拒绝了陈客第二次伙着去杨大嘴家赶羊的邀请。

杨大嘴他爷见过王师以后就常说王师这个人有本事,是个人尖尖。后来和王师因为买卖牛羊打过几次交道后更是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养牛养羊肯定是个行家里手。王师也谦虚地说,就是走南闯北经见的多,没啥大不了的。这样一谦虚,杨大嘴爷爷更觉得王师的本事了得,生活肯定过的如意,肯定过得是普通人家所向往的理想生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大嘴爷爷夸王师的话让杨大嘴动了心思。杨大嘴已经长成了半大小伙子,再也不能跟着爷爷去放羊,而是不得不跟着家里的男劳力下山劳动。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把式,犁地,撒种,散肥,都是一把好手。但是年轻人的心思从来不在已经得到的好日子上,而是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中。

杨大嘴在一个雨天不能下地干活的午后和他爷出山放羊。他向他爷说:“你总说王师本事大,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你这辈子学不到他的本事了,我想去学他这身本事你看咋样?”

他爷说:”咱们咋想不顶用啊,关键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教你“

他爷嘬了两口旱烟锅的吸嘴,一声吸溜后,顿了一下继续说:

“你看你三叔,就陈客那个二把刀的手艺,当时答应我,答应的好好的,愿意教你三叔学手艺。你三叔学了两年,到头来学了个啥嘛?啥也没学到么?”

杨大嘴反应倒不慢:”我三娃叔跟着陈客没学出来,不见得我跟着王师也学不出来。再者说了我天天跟着牛后面刨地,能有个啥见识,跟着王师跑几年,能学个讨生活的本事最好,学不到我再回家种地那也不一样,至少我经见了世面,以后也能踏踏实实种地了,就像我三娃叔一样。“

“你再看我三叔,虽然没学成,咱们家有个啥事还不是得我三叔出面去应付,为啥嘛?就因为他出门两年在外面经见得多。”

他爷在鞭杆上磕了磕烟锅侧目说道:“你个碎怂娃娃,平时就你能说。只要你能吃下这闯荡得苦,我给你想办法让王师把你收下做徒弟。”

杨大嘴就这样走上了走南闯北贩卖牛羊讨生活的道路。

“王师”之所以收杨大嘴做徒弟完全是因为他生得全是女儿没有儿子,而自己的两个女婿也有跟着他跑过一段时间生意的,奈何两个人都不是吃着碗饭的材料。小女儿年纪倒是和杨大嘴年纪相仿。去过几次杨大嘴家,对这家人印象好,都是山里本分的农家人,杨大嘴这个后生看着也伶俐。收他做徒弟这是第一步,能让他成为自己的三女婿再将自己的生意传给他这是第二步,如此一来就是给他们老两口找了一个可靠的养老保障。大女儿出嫁了,二女儿招了同村的异姓后生做了上门女婿,这个二女婿是个本分的庄稼人,继承生意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王师“家在前原的川道下游百里开外的半山上。王家祖上原来也是外来户,也是逃难来到这条川道里落户讨生活的。什么原因家道衰落导致逃荒至此已经不可考证,也没有老人能够说清楚,整个川道上人家不少,王家也算是大姓。

川道里因为有河流过,川里的田地就十分金贵,也很稀少。原本王家人也是小门小户,几亩川地养活一家人也勉强,好在”王师“兄弟四人,王师是老大,他从小就有主见,跟着南来北往的手艺人先后学讨生活的手艺。但是一般的手艺很难单凭手艺养活一家人,还是要在土地里抛食吃,手艺只是农闲时的一个进项。他年轻的时候先跟着一个木匠拉大锯,没活干了就回家种地。后来又跟着一个砖瓦匠给大户人家修院建房,但是这种活计也是有一打没一打的,在乡下农村来说,这都不是个长远讨生活的手艺。

在外卖讨生活的几年时间里,王师瞧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农村任何手艺都离不开土地,手艺就是个生活的进项,在农村务农才是给一家老小糊口的根本,奈何自己家土地少,兄弟多。兄弟将来长大了都要成家,那几亩土地压根养不活几家人。他打定主义进城讨生活,跟着村子里一个在城里饭馆里讨生活的帮厨进城讨生活。后来几经周折干起了贩卖牛羊的生意,挣下了银钱,在川道的半山上挖了两孔窑洞,修起了一座庄院,平日里以贩卖牛羊讨生活,家里的老婆孩子就在半山上开垦出来的山地里耕作,也放养自己贩卖回来的牛羊,低买高卖,日子也能维持着往下过活。

王师的三弟也被自己带进城里的饭馆干了颠大勺的厨子,如今也已成了家。他这个兄弟如今日子过的如意,是理想生活了。另外两个兄弟就在老爷子留下的家业上分家单过。王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还叫嚷着让他帮两个弟弟把日月过的好一点,起先王师还有那个心劲。兄弟间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可自打兄弟各自成家后,尤其是老爷子过世以后,各家就过各家的日月了,各凭本事讨生活,过的好坏怨不得别人,也指望不上别人。

王师的三弟在城里饭馆掌厨,凭着这个关系,所以王师的牛羊能够直接卖给城里的大馆子。准确的说是将牛羊卖给他弟。他弟雇伙计将牛羊宰杀好,再将牛羊肉卖到各大饭馆。王师三弟自从干上这个营生后就不是普通的大厨了,而是自己开着饭馆的东家和兼大厨,还做着牛羊肉生意的小财东。

王师三弟也是命好,当时王师离开饭馆的时候将自己的三兄弟介绍到饭馆帮厨,经常去屠户家取定好的牛羊肉,被屠户掌柜的女儿看上了,掌柜膝下无子,就招他做了上门女婿,此后王师三弟就过上了外人看来再也不用再担心吃不饱穿不暖的安逸生活了。

人运气好了,命也就好了。或者说,人命好运气就好。

王师三弟究竟是因为厨艺好被招做上门女婿,还是因为被招做了上门女婿才学到了真厨艺,没人说的清楚了,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门道了。

王师三弟学厨出师后在老丈人帮助下开了一家牛羊肉的馆子,专门卖牛羊肉和下水。店名就叫个”牛羊“,没有牌匾,一个黑色的招子上写上”牛羊“两个字。店铺就开在他岳丈家原先屠户院落邻街的牛羊肉铺的对面。这边买卖生肉,那边买卖熟食,尤其以牛杂,羊杂和肉汤出名。

南来的北往的贩夫走卒,都来这里吃饭。有钱尽管可以吃牛羊肉,秘制白切酱牛肉,手抓羊肉,或者热锅翻炒两盘,都是顶好的吃食;没钱想解馋也可以来一盘杂碎,再没钱也可以要一碗牛肉汤或者羊肉汤,将自己带的干粮掰碎一泡,热热的吃一顿,别说多顶饱、多解馋了。

王师三弟的牛羊馆就这样出名的,在小生意人的口耳中相传,实惠又美味。往来食客和生意人在小馆子里看到的王财东,跟一般的厨子一样吃的油光满面、身体富态,但是又比厨子穿着的干净、华丽。

杨大嘴第一次跟着王师赶牛羊去凉州城,到地方住的就是王三叔家。路上走了三天,歇了两户人家,终于在第三天晚上看见了凉州城,摸黑进城,将牛羊圈在王三叔家的牲畜圈里,牛栓在牛槽上方的横梁上,羊就散圈在栏里。

杨大嘴当晚和王师吃的就是羊肉汤泡馍,干粮泡在羊汤里,羊汤上漂着一层羊油丁,那是他第一次吃那么香的羊汤。吃完后感觉舌头上有一股花椒麻麻的滋味,过瘾。

第二天一早,王三叔挑了七八只羊,和一头牛。

王财东对他大哥讲:“天气暖和了,肉放不住,只能现杀现卖,不能要多了,要多了还得一个人一天天弄草喂他们。”

“牛明天就杀,羊今天先杀一半,几家馆子送一下货,剩下的这三四只明天也能杀掉。”

“哥,是这,剩下的牛羊你还是今天先到市场上找相熟的贩子来这里卖着看,能卖到好价钱你就卖,卖不上好价钱的你就赶回去,还是先放在十里铺我丈人老家,给我二姨夫说一声就行,让他们先给我放养几天,我随用随时去他家赶。”

王师贩牛羊之所以能赚下比别的牛羊贩子多的钱,就在于他的牛羊不去牛马市场上交易,不去牛马市场交易就不用缴税,不然赶这牛羊进了牛马市场,无论能否买卖,税先交上,论个收钱,如果进了牛马市场能不能买上高价不好说,税要先缴,这一笔下来也是不小的开销。所以王师每次都是摸黑进城,将牛羊圈在财东屠宰牛羊的院子里,给牛羊身上抹上已经缴税后的红色记号,再将信的过生意人喊到这里,达成交易。

开春后,尽管草木返青了,但是过了一个冬天,牛羊都瘦的很,除了那些专门喂养准备贩卖杀肉吃的牛羊。会养牛羊的农家都是在开春后给要卖的肉羊、肉牛加喂粮食,这样才能卖上好价钱。这些门道是杨大嘴跟着王师以后学到的。

王师因为有招杨大嘴上门的打算,所以从一开始就做了预备。在称呼上,他不让杨大嘴喊他“师傅”。

“贩卖牛羊不是什么手艺,别人喊我”王师“是我这么多年争来的好名声。你能不能吃上这碗饭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我知道的我都会教你,我不知道的就要靠你自己去闯,人前人后你就喊我叔,咱们叔侄相处。你看咋样?”

杨大嘴应承到:”好,叔,就听你的。“

杨大嘴的确是吃这碗饭的苗子。见人先笑再说话,刚开始就是好奇,对啥都好奇,问这问那,问东问西;也喜欢说,天南地北总有话说,遇见生人也不打怵。他是天生自来熟,“怎么称呼你,你从哪来,要到哪去,准备干些啥?”这些问题聊下来,说着说着就认识了。

杨大嘴跟着王师几年跑下来悟出了自己关于吃这碗饭、讨这门生活的一些门道。

几年相处下来,王师看出来杨大嘴是个好后生,就有意招杨大嘴当上门女婿,杨大嘴他大还不同意,倒是杨大嘴爷爷满心欢喜。

“咱们家是外来户,到今天你们兄弟四个也没有分家。为啥?”

“一来咱们家地少,都是山地,分了家你们几个兄弟各过各的,谁都过不好。如今在一起过日月,我在你们兄弟几人能过在一起,等你们的儿子都长大成家取妻生子,家里几代人,这么点地可怎么养活。”

“这几年家里赞了点银钱,原上也买了两亩边角地,但是你们兄弟迟早要分开过,你们兄的的娃迟早也要分开过,这点家产分开日月就难过了。只要娃娃去到人家门上能过好日月,有啥不行,我看就好的很。”

“咱们穷人家,讲不起那些虚名,我小时候跟着我大讨要吃的,讨吃要喝的日子难过呀,最大不过一个吃喝,哪里能争下吃喝就去哪里么。”

这样一条条理由摆下来,没人能反驳,也没人敢反驳。这样,逃荒来郭园落户的外来户——杨家的长子长孙杨大嘴就入赘了川道里的王家。

起初王师想直接让杨大嘴直接自己生意的班,自己带着他走一遭,正式跟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关系走一遭,然后自己就回家享福了。倒是杨大嘴自己不同意。

“姨夫是这,你现在还年轻,咱们不着急着交接班,我还想趁着自己年轻多走走,多闯荡一下,经见世,这一路上还是你带着我,我想自己往山里面再跑一跑。”(黄土高原部分地区,姨夫,管自己老丈人称呼姨夫,丈母娘称呼姨娘。)

杨大嘴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山里的农家牛羊不少,尤其是后山,越往山里走,人家就越稀少。人都是在土地刨食吃,养牛养羊也不在少数。山里人都跟我爷一样,养不明白,我想到后山里去贩牛羊。王师对杨大嘴的想法充满了激情,心下思忖:

“这娃像我小时候,敢想敢干,能闯荡。”

“我年轻的时候,为了讨生活啥办法都想了,啥路子都尝试了,啥苦都吃过了,后来闯荡出了这样一条贩卖牛羊的活路。如今这娃能顺顺利利的接下班最好,他还想着再闯荡出一条路来。娃有志气,要大力支持,就算他闯不出来,后面还有我支撑着呢。闯出来了对全家都好,日子就更红火了,闯不出来了再接班也能多一番历练。”

就这样,杨大嘴踏上了独自讨生活的路子,他拿着银钱在冬闲后伙着他三叔一起往后山去,带上干粮,迎风踏雪。

黄土高原的大山深处,人烟稀少,人家分散。先到一家说明自己来收羊的来意,能做成买卖就做,做不成就打听谁家有羊,谁家可能卖羊。天黑了就住宿在山区农户家。一只羊一只羊的买,起先是两个人,后来是两个人和几只羊。因为没有做过这种生意,谁也不认识谁,山区农户对牛羊价格也不明确,要多了杨大嘴给不起,给少了人家也不卖。

杨大嘴风餐露宿,和他三叔两个人在山里跑了一个多月,赶回来了七只羊,就这费了老大劲了。收第一只羊的时候没法赶,他只好和他三叔两个人换着扛在肩上赶路;收到两只羊的时候就只好一人抗一个,扛着走;收到的羊超过两个以后,就只能一人用绳子牵着头羊在前面走,另外一个人在后面赶。

羊是赶回来了,但是并没有赚到钱。冬天的羊瘦买不上价钱,只能养到开春。等母羊生羊羔,肉羊还得搭饲料喂养才能卖上价钱。杨大嘴把自己去后山去赶羊的事跟老丈人详细的述说了。

王师没有直接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问那你怎么看,你接下来咋打算的。

杨大嘴说,我想等夏收后再去一趟后山,再跑一躺。一来看一下山里人家夏天羊放养的怎么样,再一个看一看他们都需要啥东西,跟他们说好,以后可以用他们需要的东西换羊,也可以用银钱收羊。主要还是要认一些门户,把这些地方都走一走,混个脸熟,等今年冬天再去赶羊就不会迷迷糊糊了。

王师说:“就是的,干啥事哪有一炮打响的嘛。慢慢来,只要你还愿意去,能吃下这个苦,多跑几躺,后山里的羊你能赶回来”

杨大嘴这个外号究竟是怎么来的呢?这个名号就是杨大嘴去后山赶羊的时候人家喊叫出来的。

有人说杨大嘴走南闯北贩牛羊,遇到贼娃大喊一声,贼娃子知道是杨大嘴就吓跑了。后来杨大嘴说自己一个人赶路,刚开始心里也发毛,走一段路就喊两嗓子。有的时候是胡乱喊,有的时候就是喊两句城里听来的秦腔。喊出来人就不那么害怕了,加上他能说会道,杨大嘴的外号就这样叫开了。

别人叫他杨大嘴他也不恼,他跟王师说“叔,别人喊我啥都无所谓,主要的是别人都知道有我这样一号人了,人一有名生意就好做了。时间长了熟客多了,回头客多了,这样生意就能跑下来了。”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能想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多,不然谁都能吃这碗饭、凭借贩卖牛羊讨生活了不是。

杨大嘴三叔跟着杨大嘴走了一遭,回来后任凭谁来说啥他也不愿意再去后山赶羊了。

“路上太遭罪了,遇不上人家还得在野地里、草窝子里睡觉。晚上狼嚎声就在耳朵边呢,把人能吓死。”经由杨大嘴三叔回来的这一通一宣扬,把杨大嘴爹也吓得够呛,坚决反对杨大嘴再去后山贩羊。尽管这时候杨大嘴已经是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了,他事实上已经管不了杨大嘴的注意了。这样一来,倒打消了一些郭原上想跟着走这条讨生活道路乡党们的念头。

关键时候,杨大嘴爷爷又出来说话了。

这时候杨大嘴他爷已经没几年活头了。躺在炕上一年多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硬朗了。

杨大嘴他爷说:“人活着就是要往前活么?讨生活那有不吃苦的,干啥营生就要吃啥营生的苦。我看他能成,跟着他丈人这几年赶牛贩羊也学到本事了。现在趁着他现在年轻,有闯劲好好在去闯荡一番,说不定你老了还要靠他给你养老呢?我看你那两个儿子比不上你家老大。

杨大嘴他爷说对了。在他死后,杨家几兄弟的日子果真就过不下去了。

杨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谁都不敢说分家,老爷子一走都闹着要分家。尽管杨家第三代只有杨大嘴一人成家了,但是其他家里都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小孩。人多了矛盾就多了。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天天积攒下来,再每个人捂的住,家里就吵的不得安宁,吵翻了天成了常有的事。

就在杨大嘴他爷过世的第二年春,由杨大嘴奶奶的见证下,找了原上郭、杨两家的老人来主持公道,给杨大嘴他大兄弟四人分了家。老三老四各分得庄院里的一孔窑洞,老大老二各自分得两处牛羊庄院的一孔窑洞。牛羊尽管各自分开,但是只是分开了处置权,放养还是圈在一起的,眼下还都没能力各自挖修各自的牲口庄院。几亩田地按照兄弟四人和老母亲共分为五人份,老母亲跟老四一起生活,她的土地也就由老四耕种,有老四管她的一日三餐。

但是,分家后矛盾并没有停息。依旧吵闹不断,说到底还是相互埋怨“你家分多了,我家分少了”。

杨大嘴在后山跑了四五年,终于跑出了门道,也跑出了银钱。

他冬天去养羊多的人家用银钱买羊,用山里人家需要的锄头、镰刀、斧头、菜刀等铁器以及食盐换羊,换下来的羊也并不当时就赶走,而是在羊的耳朵上剪一剪刀,做个记号,等返程的时候再来赶羊或者等到来年春天再来赶羊。羊赶回来能卖上好价钱的就卖掉,卖不上好价钱的就先喂养起来,总是能赚到钱的时候再出手;有时候冬天赶回来的羊不出两个月还能白的几只羊羔。经过时间的饲养,又是一笔不错的进项。

杨大嘴他爸自从他爷去世后就过的很艰难。不仅仅是生活上的困难,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苦难。都说长兄如父,他的三个兄弟倒也还好,就是三个弟妹一个比一个厉害。分家后还闹腾的很。

杨大嘴跟他爸商量。给咱们家分的地都在山里,原上地一分没要,牛、羊、家具、窑洞都可着三个婶婶先挑,到头来他们还不满意,还在闹腾。家和万事兴,天天这么吵旁人笑话不说,日子都过不顺心。咱们家索性搬走算了。

他爸唉声叹气的说:“往哪里搬呢,你拍拍屁股去丈人家上门了,总不能咱们一大家子都搬去你丈人家门上生活吧。再说你丈人家也没啥地,就靠你两出门在外讨生活呢?咱们这一大家子,你两个兄弟长大了也得娶媳妇过日子,到那时候没有地还是个日子难过。”

杨大嘴说:“我在后山这两年走的人家多了。后山里虽然说是都是山,但山和山不一样,有些地方山势平坦,有些地方条件不比咱们家着平原山洼里差。咱们就去山里找条件好的山头,开荒肯地,重新创办家业,也好过在这里跟几个叔叔争来争去?”

他爸一听这话就伤心了:“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带着我和你叔叔几个在山里开荒种地,家里的田地基本都是那时候开出来的,后来你爷爷一心想靠牛羊发家,虽然没发家也给你三个叔叔去了媳妇。但是地依旧没有多少?再说这原边的山洼的确太陡,开荒种地确实不容易。”

他顿了顿继续说:“是这,你回头跟你姨夫说一说你的想法和咱们家的情况。看他怎么看,咱们要长远打算,不能脑袋一热就把这边的家当和活路都撇了。”

杨大嘴把自己的想法跟王师详详细细的述说了一番,在进城卖过牛羊回来的路上,那时正中午,两个人踏着头顶太阳在地上照出的影子上,往前赶路,王师长长的喘了一声长气,顿了半晌才说话。

”娃,人怕穷。人一穷,家里的日月就难过;但是日子难过的时候也好过。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日子也就有奔头了,日子也就好过了。日子好过了也就难过了。穷的时候有些事就不算个事,日子一好过,尤其是兄弟几个长大后各自成家,为了分家打的头破血流,原来那些不是事的事就都成了大事。”

“早先,我就跟你爷说过。”

“你爸兄弟四个。让你爷想好跟谁过,这样其他兄弟成家了,能分家就早点分家,让他们单独另过,就这样兄弟间为分家都打的不可开交。”

“像你爷这样,一大家子,兄弟好几个不分开过。你爷在的时候,家里他说了算,一家人还能往前过,你爷一走,你奶说啥也没人听,这日子就难过了,这时候再分家,兄弟几人过的好不说你好,过得不好就相互埋怨。你爷在的时候啥事都是你爷拿主意,你大兄弟几人没经见什么事情,也没个准注意,现在分开,以后日子还难过了。”

杨大嘴以前没有细想这些事,也难怪。别人家基本上儿子成家就会分家另过,想他们家这样的大家庭,兄弟几个各自成家,有了各自的孩子,却没有分开另过生活的农家,在他杨大嘴走过这么多路,见过这么多人家中也算是少数中的少数了。

杨大嘴老丈人王师继续不停地说:

“你这想法是好的。让你爸和你两个兄弟去后山里另辟天体,再创家业,他们能不能吃下这苦呢?你刚说的先花钱雇几个人入冬了就进山先挖两孔窑洞,一孔作为人住庄院的基础,一孔作为牲畜庄园的基础。这就起了头,起头可以花点钱,但是后面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只要他们有这个狠心,在钱上咱们能帮多少就帮多少,我就怕你爸和你两个兄弟在后山里立不住脚,糊不住一家人的口。”

杨大嘴说:“我也是这想法,这样以后我去后山赶羊,买来的羊先在我大那养着,后山养牛羊的条件也充裕,春夏养肥了再赶到前原来卖,这样利就大了。我大他们在后山放羊耕种,用不了几年,肯定能开创出一份家业来,只要地方选好。”

十一

杨大嘴打算的很好,规划的蓝图也很美好。

在一个入冬的早晨,天还没有完全亮,杨大嘴就带着他大和他的两个兄弟往后山去了,带着铁锨和镢头,还有半袋粮食和炊具,四个人悄没声息的进山了。

先是顺着郭原东西头下山,顺着沟洼上山,然后顺着山脊一直往山里走 ,越往里走几人越沉默,只有喘息的声音。还没到中午,他的两个兄弟走一段路就问一遍:“哥,快到了吗?”

杨大嘴说:“还早着勒!走快点天擦黑就能到,走慢了得摸黑赶路了,这前后还没有能够借住的人家。”

两兄弟走累了,嘴巴撅得老高。中午四人下到一个山沟,在阴凉处歇了脚,吃了干粮,接着继续赶路。一直到天黑透他们才到地方。山里的冬天天黑得更早,天黑后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好在杨大嘴先前来过一遭,早在这里搭好了草窝子,还准备了一些干柴。当天晚上四个人就在刚挖出来得山窝口生了一堆火,在山窝子里将就睡了一晚,杨大嘴半睡半醒,一直添加这柴火,保证火一直不灭,就这样两个兄弟晚上还被冻醒了好几次。

天终于放亮了,杨大嘴他大看清楚这里都条件。他们在一座山般的半山腰,这里山势平缓,处于山坳处,山的对面隔沟相望还是一座大山,对面山势就陡峭多了,山坳东面有一道缺口,对面山没有完全挡住这个山坳,太阳正在准备从两山缺口得云层下钻出来。四周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来之前杨大嘴就说过,这个地方距离最近得一户人家和村庄也得走上好一会,山里有的时候看着很近,但是要过去就得翻山越岭,正是因为如此,山里就很封闭,基本都在自己土地上忙活,山里人很少出山去外面,前原上的人也很少进来,除了一些做生意人进出,不然这就是两个不同得世界,没有任何交集。

他们四个人要先挖一孔供人住得小窑洞,不管怎么样得先挖出能够遮风避雨的处所,这样再花钱雇几个人来动工,打出一孔像样的窑洞来,再盘上土炕,垒起灶台,这样就可以入住了,等人住进来再慢慢地拓展空间,日积月累地过活。

这个山头地势不错,能开垦出不少土地来,只要有了土地,就有了生活的根本,就能养活住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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