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猛然抬头,一坛酒一饮而尽,低头时已眼泪纵横。
梁羽生缓缓闭上眼睛,层峦叠翠,剑意刀意,汹涌而过。
黄易皱了皱鼻子,沿着墙根蹲下发呆,有些想哭有些想笑。
温瑞安独自一人在屋内,面对一方棋盘,已无人可以对弈。外面的灯光从窗户透了进来,清晰照映出平常肉眼看不见的尘埃。他落子如飞。一个个名字从口中喷薄而出,“乔峰、郭靖、杨过、令狐冲……”
草原上已经黑了,牛羊聚在一起,阿朱往火里添了几根枯枝,瞥见乔峰痴痴地望向远处。
黄蓉坐在秋千上发呆,忽觉秋千没动静了,轻轻踮起脚尖,抱住了蹲在地上的郭靖。
杨过和姑姑停下了手中的剑,小龙女说,这件衣服太白了,我去换一件大红的给你看。
黑木崖上一声断弦,忽见漫天剑光浩浩东来,其时仙鹤齐鸣,一袭青衫骑鹤入天门。
扫地僧走出荒败的藏经阁,想了想,又返回去,伸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斑驳的桌面上写下了两字“无敌”。
前天晚上,妻子说“李咏去世了”,我淡淡地回应了一个“嗯”,她接着说,“我们以后还会听到很多熟悉的人去世的消息。”
我抬头看了看她,觉得这句话未免太残酷了。
昨晚加班正做着PPT,就看到了金庸老爷子去世的消息。
第一反应是谣言,就像以前一样。
过了一会儿朋友在群里说,“金庸去世得好突然。”
原来这次竟然是真的。
突然吗?
其实也不是,老爷子今年94了,这应该是一个很长寿的岁数。
但他是武侠世界的宗师,是华人作家的丰碑,是几代人的精神领袖。如果说曹雪芹是汉语写作最好的人,金庸应该是汉语写作传播最广的人。“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凡有华人处,皆会读金庸。
我们固执地以为他不会死,就像那些武侠里永远不会死的主角一样,他应该是长袖飘飘的张三丰,他应该是遗世独立的风清扬,他应该是神秘莫测的扫地僧。
但他们也会是死的。
昨天的文章我只引用了一句话——“张三丰瞧着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这应该是我们这些看过金庸的人,此时的心情吧。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这是我背过的第一首关于爱情的词,虽然背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啥是爱情,现在想来,当时周伯通拿到这块锦帕应该也如我当年一样的懵懂。
最初的时候,令狐冲听到雪花落在树叶和丛草之上,发出轻柔异常的声音,心中想的是:“小师妹这时候不知在干甚么?” 最后的时候,他对着一片片雪花飘下,想到的是:“天寒地冻,不知盈盈身上可有寒衣?”情海茫茫,心事滔滔。
“风陵渡”“雁门关”,是我听过最美的地名,以至于大学我都会选择在山西,想看看这些地方;“塞上牛羊空许约”是我听过最虐的故事,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不知所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是我听过最燃的话,决定这一生够不够长的,或许是武功的高低,但决定这一生够不够好的却绝对不是。
……
这世上的所有故事都被金庸写完了。
顽石有忆,苍苔有悔。
一低头,只顾哭,哭谁,不曾记得。
世上再无武侠也罢,青春没了也罢。
有人来时,入江湖,意气风发;去时,出江湖,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