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燕初莺,总负多情。这人间如梦凄迷的美好来得快,去得也快,终是留不住的。
扬州的二分明月,三月烟花,十里春风,二十四桥玉萧声,伴着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郑燮的“第一是隋堤绿柳,不堪烟锁”;张祜的“十里长街市并连,月明桥上看神仙”,淌在岁月的急流中,渐渐被湮没,溶溶在月色里。古色古香的雕栏玉砌,水榭楼台,春江花影深的小桥流水,乌衣巷口,杨柳人烟,如今已不再现当年清清皎皎的样子。
在这入目皆是纷乱繁华的时代,如水的月光,被我们遗失了。
古时,人们会对着天上那轮明月倾吐心思。当月光潋滟,他们会痴痴呢喃“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会感慨“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会祝愿“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而如今,月亮只是月亮,在无几人能知月亮的心事,只会麻木地吟诵古人几经断肠下写出的肺腑之言。月儿的躯壳还在,只是,它的精魂却难留,早已在是是非非中被遗忘于人间锦绣处。
可,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这人间再无旧时女子素脸盛泪、眉目挂愁的容态。车头巷尾,到处都是胭脂俗粉的庸气,少了许些当年易安居士的冰魂玉魄,才女陈素素“拭砚磨新墨,脱簪典旧衣”的忘怀得失。她们画地为牢,短暂苦多的一生如昙花般隐忍蛰伏,然后美到极致,再凄惨切凋零。
当她们尝尽了世事冷暖,只想寻一处清欢,此心安处即吾乡。可蓦然回首,发现自己最留不住的竟是那初见。
这世间有太多女子钟情于人生若只如初见,却都憧憬了开头,忽略了结尾——
如若祝英台与梁山伯的遇见只停留在她唤的他那句“师兄”,便不会有双双化蝶的凄美;如若白素贞与许仙的相识止于雨中伞下的悸动,便不会到最后彼此都精疲力竭;如若宝黛只有初遇时眉目流转的情愫,那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便不会沧桑了半世。
很多人羡慕古人所处的时代与环境,只是一个茕茕孑立、猎猎招展的衣影,便能联想到她们目若盈盈秋水,眉如淡淡春山的面容。可得知那时女子需在男尊女卑的观念里披星戴月、苦争朝夕,亦或风餐露宿、眠花栖云,便都避之不及,只想穿越混沌茫茫,洗去一身风尘。
也就在那时,总会有些夜阑独醒的人,带着断崖独坐的寂寥。他们似触不砭骨透袖的夜风,常常对着星月长嗟短叹,一生白首为功名。他们是不愿没溺的水仙,却有着振翅入青云的抱负。可时境变迁,这些人,也留不得。
彼年初春,桃花含雨,柳带朝烟,草木葳蕤,各色花儿灼灼,入目满是芳菲 。可这春日越烂漫,我的心就越怅然——他们总会凄切凋零,无人问津。当它们将心塞的越满,却又突然消失时,那种感觉如同野鹤入云,身后云影沓沓,只徒留我一人伤春悲秋。
其实在这时候,让我触绪还伤的是我那已辞人世许久的奶奶。
那年,长长的送葬队伍中,此起彼伏的是一阵阵或虚情,或假意,或真心,或悲恸的哭。或许我仍小,自始至终,我没有落下一滴泪来,却没有人懂得,最假的是眼泪,最真的看不见。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仍记走时,映入我眼帘的是车胎扬起的沙尘,和将要埋没在地平线的青冢黄昏路。
自此,清清素壁,冷冷清辉,落花满砌,簟纹灯影。
最是人间留不住。
留不住的,往往是虚幻缥缈的美好,半丝半缕都触动情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