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除夕夜里,爸爸、妈妈、我、妹妹四人躺坐在床上,一同观看着春晚,这个时刻房间里笑声不断,屋内的每一角到处都弥漫着轻松、快乐的气息。我喜欢这一切,平凡的生活,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然而,这年除夕,许多人都在家陪伴着父母、子女、亲人,我却待在医院里,内心的不安与害怕充斥着我,我说过,我恨这年除夕,它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这年除夕,与往年一样,爸妈早早地起床开始忙活,准备着团年饭,八点钟我自然醒了,睁开眼睛,一束束阳光洒向我,温暖了整个心房,那一刻我觉得特别幸福。我吮吸了几下新鲜空气,不快不慢地走下了楼梯,走去了厨房,帮爸妈一起准备着团年饭。我打下手,端菜,拿食材,一家人有条不紊,虽忙,却不亦乐乎。
忙完一切,敬了财神,放了鞭炮,开吃了。倒了五六杯饮料,一家人举杯共说着新年快乐。餐桌上,爸妈给我和妹妹夹菜,我给爷爷夹菜,快乐无比,我还用手机照下了这个幸福时刻。阳光依旧,照在我,妹妹,爸爸,妈妈,爷爷脸上。
吃完团年饭,妹妹开始收拾餐具,端去厨房清洗了起来。我和爸爸也开始了贴春联。妈妈在一旁洗着衣服。每个人干着自己手头的事情,笑容紧贴着脸。"还往右边一点"、"对了,就这样",我扶稳着楼梯,指挥着楼梯上贴春联的爸爸。
不久,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我,邻居,爷爷,邻居家的媳妇开始了打麻将。妈妈装好了可口的饭菜,鱼呀,肉呀,鸡呀,什么都有。爸爸骑着车送妈妈去了县二医,外婆还在重病监护室呢。爸爸送妈妈去了医院回家,二伯的儿子开着车来了我家,说接爸爸,大伯,大妈去他家玩。后来那个噩梦便开始了。
时间慢慢久远,我和妹妹在家门口等着还没回家的爸爸,不幸的消息便传来,二伯送爸爸,大伯,大妈回家的路上出事了。那是个电动麻木车,爸爸直接被车子甩了下来,摔在了地上,当时头应该流了很多血吧,不然怎么就昏迷了。我没有看到现场,大概很多令人心痛的场景我没有亲眼所见。大妈也受了伤,只是爸爸更严重。当时的人都说爸爸经过这些一摔,应该没有人了。
二伯把爸爸一直抱在怀里,路旁的人打了120,那天,医院那边一直堵着车,救护车过不来,村里的人只有开着自己的车铺了些草急忙地送爸爸去了医院。在县二医里给爸爸脸部缝了几针,后来说情况严重需转院,救护车连夜赶到了县一医。这些场面我都没有看到,我只是听说。听在耳里,疼在心里。
那时我还在家,妹妹和我不停地给爸爸手机打电话,是妈妈接的,后来又是舅舅接的,肯定是妈妈一边给我和妹妹说着没事一边心痛不已。我信以为真,以为情况没那么严重。两小时后,舅舅的女婿开着车着急的找我要着爸爸的身份证,医疗卡,还要我带着钱。当时我的心情特别复杂,我给妹妹说在家和爷爷一起照顾好家,我去爸爸那里看看,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给你说。
坐在车里,我毫无思绪,头脑一片空白,只是着急着早点见到爸爸。晚上,车开的很慢,毕竟夜已深,在路上要更加注意安全,一个小时的车程后,到了医院。下了车,我走在医院楼下,瑟瑟的风吹得我全身发冷。
医院里显得格外冷清,偌大的住院部,寥寥无几的几个医生和几个护士,大概很多人都回家过年了吧。走进病房,我害怕了,心电图,氧气,尿管等医用装备都插在爸爸身上,第一眼我都差点认不出是他。左边脸上已经摔得不成样,我不知道是缝了多少针。嘴唇也已经肿得像个包子似的,手上也到处但是摔了的痕迹,眼睛闭着,只是一个劲地打着憨,手脚乱动着,怎么叫也叫不醒。
医生喊我和妈妈去办公室给我们说着,从CT检查来看,头脑损伤很严重,十天半个月看能不能醒,醒了之后也可能智力存在很大障碍,那一刻我和妈妈的心里不知道有多着急。医生边解说着,边要我在纸上签字,那字大概是生来写得最丑的一次,字里包含着眼泪与害怕。
那些时刻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伤心,二十一年来感觉像什么在我心里塌了似的。我告诉自己,我应该擦干眼泪学会坚强,我都不坚强妈妈怎么可能坚强起来。后来我至少学会了医院里不在妈妈面前流泪。
那天夜里是多么难熬,窗外鞭炮声一响接一响,那是别人快乐幸福的过年声,而我揪紧地心只盼望爸爸早点醒来。多么简单的新年愿望看似又是多么难。夜间爸爸不停地动着,双脚使劲地踹着,双手也不停地动着,手一直输着液体,后来还是漏针了,流了很多血,染红了白色的床单的一块,那颜色真刺眼。爸爸还是一直浑身乱动着,没有办法之余只有用手按着,用绳子捆住他的双手。消停了几分钟,动得更厉害了,身上全是汗,打来水用毛巾把爸爸身上擦了一遍又一遍,医生只有开来镇定剂给爸爸注射,后来才慢慢地好了一点,爸爸像只温顺的兔子睡着了,鼾声如雷。
窗外鞭炮声声声入耳,屋内鼾声铺天盖地。那一刻我害怕了,我怕自己不能坚强面对,怕妈妈晕倒了,怕爸爸会像医生说的那样十天半个月能不能醒,怕这个完整的家会变成支离破碎,怕极了这一切……
我悄悄躲进厕所狠狠地哭了起来,哭完后我擦干眼角的泪水,坐在爸爸病床旁,双眼直盯着他,内心忐忑不安,只希望奇迹出现,他能早早地醒来,睁开眼睛看下我这个大女儿,喊下我的名字,仅此而已,那时我也许只有这一丁点期盼了。
镇定剂药效不在后,爸爸又开始了双脚乱踹,双手乱动,像个狂魔似的,那一夜,在场的我们都没有睡,一直守着爸爸身旁,他身上的被子踢了又踢,我们盖了一次又一次,身上的汗珠流了一遍又一遍,也擦了一遍又一遍。整个夜就在这样的循环中度过,那个漫长的夜晚终于熬过了,第二天早上,也就是正月初一,爸爸还是没有醒,输的液体换成另外的药,只希望对症下药能让他醒来。我拿出手机,扣扣里微信里好友们都给我发来新年祝福,我却没有一点过年的感觉,我只是眼睛扫了一眼,又把手机放下,毕竟没有那么多心情去顾那些。是的,我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每年除夕夜里的12点我都会给我的老师朋友发个新年祝福短信亦或是打个电话亲口说出那声祝福。这一年的除夕,我和谁都没有说祝福。
一夜没睡,的确很劳累,可是我能忍,只要爸爸能好起来我熬多少个夜都没关系,这是内心的独白。
新的一天,全家人又开始了煎熬。都盼望着爸爸能早点醒,妈妈焦急着,一晚恍惚又憔悴了许多,真担心她身体垮了。晚上我拿着护士给爸爸输的血送去检验科,门关了,我只好打着门上的电话,一遍、两遍、无人接听,后来终于通了,医生开了门,我把手上的小瓶血递给了她,待我回病房时,妈妈在床上睡着了,我挺惊讶,妈妈那么着急,不可能睡着,她一定会陪着爸爸,等爸爸醒来。二伯说"你妈晕倒了"。我的心万般无奈,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后来妈妈醒了,一醒来赶紧下床坐在爸爸旁边,我劝说着妈妈,"你这么累了,睡会吧"。她没有听,倔强得硬要守在爸爸身边。
爸爸的鼾声还是铺天盖地,人还是没有醒,我和妈妈间断一会就用手摸爸爸的腋下,他也会时不时的动一下,应该是摸得有些痒吧。医生说要不停地喊爸爸名字,不能让他睡过去。我和妈妈过一会喊一下爸爸,一遍二遍三遍……,没有理答,就如同我们对着空气说话。焦急的内心满是焦急,初二早上凌晨两点钟时爸爸终于醒了,醒来后他说"头好痛"。过了一会又睡着了,我和妈妈又一个劲地喊着爸爸,后来他又醒了,醒来后他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话,我和妈妈听了好多遍,后来才听清楚是"我会吓死"。也是,当时直接被车甩掉下来一定很吓人。
昏迷了31个小时,爸爸终于还是醒了,那31个小时是我在人世间最难熬的31个小时。醒来归醒来,爸爸头部伤得还是很严重,那些天里,输液从早到晚没停歇。刚开始他说话很吃力,也有时候说的一些胡言乱语无人能听懂。再后来,CT照了一遍又一遍,我们推着爸爸的床下电梯然后又推到放射科门口,那时候人还少,无需要排队,但是还是很辛苦,爸爸身体虚弱,头部不能晃动,只能几个人一起抬着他睡在那仪器上,他会不时的烦躁,乱动,于是一切看上去都很费劲。
再后来,正月初七读高三的妹妹要去学校了,正月初五妈妈便回家了,二伯和我照顾着爸爸,那些天里很累也很忙,每天早上六点多我便醒来,做完早餐,喊爸爸醒来,给他洗完脸,然后给他喂早点,然后自己再吃完早餐,给爸爸穿好衣服,准备好一切,和二伯推着床把爸爸弄去做高压氧。做完已经十点半了,回到病房又开始喊护士给爸爸输液,二伯在一旁照顾着,我又抱着电饭煲走去配餐室做起了午饭,吃完午饭又照顾着爸爸输液,后来又开始做晚饭,给爸爸喂着吃,给爸爸洗,如此循环,一天又一天。后来妈妈送完妹妹去学校,处理完了家里的事情又来了医院。
每天行走在病房与配餐室之间,一天最少三次。后来在配餐室一同弄饭的一些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也认识了我,也许是我长得矮,看上去还很小,她们都挺照顾我,特别是一个奶奶,配餐室只有八个插头,每次到饭点了,那里的插头都会爆满,等我忙完去弄饭时,她弄完后都会赶紧把插头让给我。昨天下午去煮饭时,我又看到了她,她跟我说要我去学校了认真学习,我点头答应了。她还笑着说,你那么小就这么细致地照顾你爸爸这么多天,以后娶你的那个人一定很幸福……
很快,正月十五到了,我看到空间里好多人发着吃汤圆吃饺子的照片,我只有看着,心情不好,在医院过着元宵节,没有汤圆,没有饺子,更没有一家人的欢声笑语。正月十六了,那天下午医生给爸爸拔掉了尿管,说都插了半个月了,一直插会产生依赖,拔了尿管,爸爸一定会痛苦不已,医生说拔后第一次上小便会解不出来。不料,四点多舅妈打来电话,说外婆不行了,妈妈于是匆忙地又赶紧回外婆家了,还是回去迟了,迟了十几分钟,没有给外婆送终。
外婆终究还是离开了,直到去世她都不知道爸爸出车祸了,也不明白为什么爸妈半个月来都没去看她。她心心念念地爸爸呀,生前还抱怨着妈妈不去看她了,爸爸也不去了,都不管她了。没有人敢告诉她真相,怕她更着急。去世前的第三天晚上妈妈打电话给外婆,说爸爸胃病发了,家里又很多客人。谁都知道那只是个谎言,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如今,妈妈还是很愧疚,愧疚没能陪外婆,只是一切都很无奈,如果爸爸不发生这事,我们一家人一定会陪伴在外婆身边几天,直到去世她也会更安心些。
妈妈回去没多久,爸爸就硬要上小便了,我拿着尿壶要他坐在床上解,他怎么也解不出来,侧着睡平着睡,解来解去还是没解出来,闹腾了半个多小时,后来护士说这样的话只有又上尿管,我深知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已经插了尿管半个月了,不能一直依赖它了。医生摸着爸爸的小肚子已经胀得不能再胀。我照着医生的办法,端来热水,用毛巾给爸爸敷着小肚子,后来还是没能解出来,没办法了,我试着把爸爸扶到厕所,没料到他真的解出来了,闹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终于松了口气。
那几天,我在病房里照顾着爸爸,没能送外婆最后一程。是的,自从大年三十来医院我就没回去过。有些遗憾,如果爸爸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们全家一定会那些天陪着外婆,让她安详地逝去。
昨天我回家了,今天着急地刚赶完寒假的作业毛概论文写下了这些。只是因为好的事情,不好的事情我都想记下。以后成为人生的一些回忆。
那段日子,在医院里,我不知接了多少个电话,数不清,一个个电话打来安慰与问候,在医院走廊里,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电话那头都说爸爸和妈妈人很好,什么事情都帮别人,好人会有好报的。后来我相信了那句话。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愿这句话也是真的。愿爸爸能早日康复,以后的日子还长,我还没来得及回报他。愿外婆在天堂没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