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列车,在分明的冬夏两个季节里,在“荡荡荡”的声音中,穿越大半个内陆,北往南回。于是我见过峨眉在冬季沉睡时的睡眼朦胧,温和质朴,在夏季欢脱时的大汗淋漓,湿热粘人;亦见过北京在冬季寒风中的喧嚣,冷冽繁华,在夏季的炎炎烈日,干脆而明了。
清晨7时许,冬季中的峨眉还在沉睡。
进入车厢,一股带着温热的二氧化碳混合着疲倦扑鼻而来,让人没忍住的拉高了围巾。相比于近些年快速发展的高铁,动车,即便装了空调,绿皮火车的环境也总是差了些。尽管如此,速度上的慢却常常使人有一种摇晃在童年的旧日时光里的错觉。正如同没有人能阻止童年的逝去,同样地,谁也阻挡不了高铁时代的到来。但是那些发生在火车上的故事,却久久未曾散去。
车窗外还是一片漆黑,迷糊中一阵小孩儿的哭声惊醒了众人,我睁大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块裹着孩子的背带,那是很有民族色彩的一块布,上面的花纹复杂而迤逦。再看向孩子时,他已经被驼背的老人背起,大概是孩子的奶奶吧。老人在狭窄的车厢里走动,哄着自己的孙儿。望向那个小孩的双眼,很难以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神,有刚刚哭完的委屈,又有看向陌生人的好奇,清澈。
是后来才注意到老人的亲人,有两个年轻的男人,他们很像,大概是兄弟。他们有着同样黝黑的肤色。发旧的衣服和有些出油的头发让他们显得不太洁净。还有背椅后面的女人们。她们每个人的头顶都戴一顶帽子,大部分为黑色,廉价而且蒙落着灰尘。这使人看不太清她们的面容,只隐约可见相似的黝黑。她们说着有些听不懂的方言,坐姿早已随便。
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奔赴哪里,要去干什么,也没有人注意他们还有多远的路要赶,单单是这样的色彩搭配足以让人心酸。
依旧是清晨七时许,北京西站却是早已喧嚣。
还未进站,便望见了许许多多歇息的人,但是却不会有太多人羡慕:在冰凉的地板上铺一层报纸,枕着自己的行李,在沸腾的人声里疲惫至极沉沉睡去,也许睡得并不沉,因为在人头攒动的车站里还要时刻担心自己并不丰厚的财物。那也许是家里为他出来拿出的全部积蓄,也许是辛苦多日积攒的工资。总之,在偌大的西站里,你总是能在看到光鲜亮丽的同时看到风尘仆仆。
风尘仆仆,就浮现了一个人的影子,我的三爷爷。过年,总要团圆,总要回家。在外打工的三爷自不例外,识字不多的三爷回到家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想象,那一年过节,三爷几乎是蓬头垢面,满目倦容。细问之下才得知三爷竟是走路回来的!三百多公里,走了几天几夜。
在交通如此发达的现在,任谁都不能理解三爷的行为,很多人说三爷真傻,大冬天,多遭罪。但是我却在三爷爷布满沧桑的皱纹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一向寡言沉默的三爷,大概就如同那慢慢摇晃的绿皮车一样,终究会消失在时代的记忆里。
北往南回,坐过火车,也坐过动车高铁,然而我却觉得火车远比动车生动的多。生活最多姿丰彩的似乎永远来自最平凡的百姓。我喜欢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做一个沉默的与自己对话的观察者。观察那些有趣的事,心酸的事。
小肉团
依旧是在进入车厢的那一刻,眼神所掠之处除了拥挤再无其他。略略低垂眼眸,一幕场景让坐惯了火车的我仍不免惊讶。只见在车厢的头半部分,相对宽敞但挤满人的车厢地板上赫然躺着一位老人,说是老人其实年龄也不算很大,像是一位中年妇女,也许是她深色的穿着给了我这样的印象。
她的双腿伸进座位底下。这还不是最让我惊讶的,最为惊讶的,是她臂弯里的孩子。小小的肉团枕在女人弯曲的手臂,紧闭的双眸,在嘈杂的火车上竟也睡得香甜。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忍不住想象自己置身于那样的环境里,单单是周围站立的人群,俯视的眼神便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接受。抬头看了车厢顶部的行李架,更是觉得危险。拥挤的人群推着我移动,我也不得不收回了的眼神,但那一幕已经深深印入脑海,挥之不去。女人脸上的疲倦使我不明白为何没有买卧铺,甚至是一个座位也好啊。只是,于我而言,除了叹息又还能怎么样呢?
生意
如果你坐过火车,那你总能在长长的列车上听见这样的叫卖,“矿泉水,方便面,饮料,零食。”在不意外的见供应车走过,我却意外地听见另一种随之而来的叫卖,“包裹,包裹,饮料,啤酒,小吃,十元三袋”我好奇的抬起了头,只见一位中年妇女见我抬头立马来到我身边,深色碎花的上衣,卡其色的长裤,与乘客无异的打扮。头发利落的扎起,染了颜色的头发里可见掺杂的白色发丝,她的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包裹,打开拉链尽是一些饮料和豆干等零食。
弄清来意后我不好意思的挥挥手,中年女人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快速提着包裹去向其他乘客继续推销了。只是声音相较火车上的食品供应员低了很多,大概是心虚吧。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我,看着中年妇女的背影也只是微微惊讶,然后觉得有意思,做生意都做到火车上来了,好奇这是谁想到的主意。
直到旁边的乘客,一个中年男人,招来妇女说买东西。正挑选时,车厢过道里跑来另一个女人,较之中年妇女年轻了一些,快速来到中年妇女身边说“列车员来了”神色带着慌张。中年妇女听完迅速收拾起包裹,顺势塞在了座位底下,整个人也挤坐在中年男人身边。而那个年轻女人又把她拉起来去了较远的座位坐。
除了愕然,我也很佩服这两个妇女,应该是这群妇女,因为后来来来回回走过小声叫卖的妇女都不是同一个人,我才不得不感叹,原来是“团伙作案”啊。当然团伙作案是带引号的,因为她们的行为应该是不被允许的,但至于是不是违法,原谅我就不清楚了。
不一会那个中年妇女就回来了,和中年男人完成了交易。事实上,尽管来来回回,甚至还卖起了鸡蛋,却不难看出她们的生意并不好。很多人都是挥挥手表示不需要或者是无动于衷。
北往南回,还有一段这样不长不短的路程,依旧是火车,只是完全在北方了,而在南方的这段路程里,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样,总觉得这段路程里布满了蒙蒙的灰色。
小男孩
画面沉淀的模糊了,只是记忆里还有一个小男孩的身影挥之不去。男孩有十一二岁的样子,清清瘦瘦。是那个买东西的中年男人的儿子。不像他父亲那般粗犷,后来有一部分人下车留下一排的座位,这位父亲干脆就躺下了,伸出的脚横在过道。正对旁边的我,当然,疲倦,早已见怪不怪。而小男孩始终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很长的时间里他低垂着眼眸,偶尔看看窗外。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注意到这个小男孩了,旁边活泼吵闹的女孩儿反倒没引起我的注意。小男孩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灰蓝运动外套,深色短裤。我暗自猜想他是不是第一次坐火车呢?这样安静。
这位父亲在买东西时问过男孩儿要吃些什么,他只是摇摇头,怯怯懦懦的。后来在大部分人下车后,他拿起零食安静的吃起来,在呼呼大睡的父亲旁边,却是那样的和谐。
你是否也想起自己第一次坐火车,是否也是安静而局促不安的。从开始坐火车买到有座位的,被别人占了也不敢说话,到后来看到别人大方的拿出车票说这是我的座位,一点点的学习着。渐渐地,我从那个出门便局促不安的小女孩到现在背着行李自己一个人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在北京横纵交错的地铁里有条不紊的看图找自己的目的地。谁能说这不是成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