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长发男人:离开那么爱我的你,我还是找了别人

那个长发男人

初识与好奇

在去阿坝的旅行车上

2010年,地震过去后两年,阿坝州的旅游业在政府的宣传扶持和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减少的对地震的恐慌中逐渐恢复过来,我的宝宝也两岁多了,没错,他是08年地震后出生的,那曾是给我们带来过无尽喜悦与希望的一个小东西。于是10年我又开始出来工作,为了接触下外面的空气,跟上时间的步伐。

我是尔玛云,来自阿坝州的一名导游。

☞一☜

2010年11月20号,跟往常一样,我五点在成都为工作而租住的房子中出发,六点准时到达了接游客的大巴集中点,那天,成都下起了小雨,雨不大,却足以让游客上车前的气氛变得更为喧嚣,游客们聚在街边贩卖的价格偏高的雨靴和雨衣摊位前,热心的询问着,也时不时有人跑过来问我,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他们好奇的问题,这时,一个带着墨镜和围巾的长发男人向我们的车子走过来,确认了车牌号,越过我和司机老李径直走进了车里,坐在了左边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上,他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气垫靠枕,娴熟的充好气,靠在座椅上合了双眼闭目养神。

被当做空气的我和司机相视而笑,招呼着路边的游客及时上车,快六点半了,按照往常的时间,我们马上发车了。

大家陆续上车,我清点了人数后老李也准备发车,点名时,我特地留意了那个长发男人的名字-----孙振业。这之后,按照惯例,我向游客们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并且叙述了这次九寨行的总体行程安排,随后,我便告知了大家我的电话号码来收集大家的基本信息好为他们办理本次旅行的保险,在我刚刚第一次念完我的电话号码时,我的手机就异常快的收到了一条消息:孙振业,广东人,身份证号......他发短息的速度让我惊讶,我下意识的看向他,他还是闭着眼睛,像他刚刚上车时的样子。基本的寒暄过后,我便关了车内的灯让自己和游客好好地休息两个小时,成都初冬时节的早上七点,外面还是一片看起来让人十分想要入睡的漆黑。

当车子驶进汶川县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休息的游客们也都纷纷醒来,讨论着出发这天令人讨厌的天气和窗外的景色,我也开始了自己作为导游主要的工作—讲解。对于我的工作我是十分自信的,我总能让自己的话引起旅客们一阵阵的笑声或应和声,这每每让我觉得十分满足。然而,这次我却被挫了些锐气,因为在整个的讲解过程中,除了讲到地震受到重创的地区时,孙振业微微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平静的抓取了几眼外面的景色外,这位长发男子始终没有睁开过自己紧闭的眼睛,好像那长长的上睫毛和下睫毛是被打在一起的毛线,紧紧交叉着,阻止着他睁开眼睛,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在心里,却把让他开口和得到他的注视,视为我这次导游之行成功的关键。我想这路上衣食住行,他总有要问到我的时候,谁知他总是在上高原前就自己服用抗高反药物,每到一个地方自动上下车,从不迷路,从无问题,我想他可能子啊游览之前做好了完备的攻略,剩下的,就是沉沉的睡眠。

他看起来很疲惫。

当天晚上,到达酒店的路上,司机跟我聊了几句,说起那个长发男人:“真怪啊,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上车后一句话没说,眼睛都不带多睁一下的”“是噻,从没问过我一个问题,金口难开啊”我应答着,心里总觉得他抹杀掉了我的一点点优秀。老李接着说:“我在车子的反光镜里看了他好多次,长头发,小胡子,粗框眼镜,这是不是就算人们常说的文艺青年,我猜他是搞艺术的”“嗯”我答应着,心里似乎又添了几分人本性中的好奇。便各自散去休息,一天奔波,自不必说。


情感的爆发

在看到那一张期待的合照时

☞二☜

终于,第二天进九寨沟游览时,我所期待的“胜利”开始了,快中午时,我带着大家游览九寨颇受欢迎的景点五花海,他在队伍的末尾几大步踱到我身边,初次开了金口:“尔玛云,能帮我拍张照吗?”

在作为一个“职业好导游”的内心窃喜的同时,我当然轻快的应答:“好啊”,说着,他走过去,先将自己的背包放在了地上,然后在背包内往外拿着画板一样的东西,我在心里想:“果然是搞艺术的,可能拿出画板,做出写生之态,拍个纪念照”,谁知,他分别掏出一打一小两个画板,大画板上是一个女人,大概20多岁的模样,长发披肩,细眉薄唇,眼角的笑意荡漾出几许温柔,让人觉得恬静美好,旁边则是一个大约5岁小男孩的模样,他将画板一左一右放置在他身边,示意我可以拍照。我却被这举动愣住,他见我有些惊愕,不平不淡说了句:

“没得啥子,我家是都江堰咧”。

当我按下快门的时候,这周围等待拍照的人早已围成一圈,安静的等待着,拍完后,我将相机递给他,他翻看着上面的照片,嘴唇翕动,他低着头,但我清楚地看到大滴的泪珠落在他的手上,他渐渐蹲下,抱头痛哭,肩膀一起一伏,俯瞰下去,像个孩子。很多游客向我这样站住俯看着他,一个同行的多话的大妈背过头去用手偷偷抹了下眼睛。

心事的吐露

意外的病倒而说出的心事

☞三☜

当天下午六点左右,大部分的游客就出了九寨沟观看表演,趁着他们观看表演的时间,我回到宾馆小憩,渐觉朦胧之际,却被老王的电话吵醒:“你在哪啊”

我听他语气着急,一下清醒了过来:“宾馆啊,怎么啦?!”

“你快出门,那个孙...孙啥子,他...?”

“孙建业?”

“ 对,就是那个文艺青年,好像有严重的高原反应,今天看样子得赶紧送医院”

我挂了电话赶紧穿了衣服出了宾馆。

送过去的及时,长发男人并没什么大碍,在病床上躺着休息。我放下了悬着的心,以往每次也都有些高原反应者,轻者头晕恶心,重者丢了命的也有,作为一个“优秀导游”,对于这种事情我总是特别敏感。我在病床外看他没睡,敲门走了,他点头示意我进去,我在他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问他身体的情况,他微笑着说没事,并感谢我,少了之前的疏离感,这种亲近使得我被他疾病吓跑的好奇心重新燃了起来,并且更加强烈。

他看着我欲有所言,问到:“你想问什么,说吧,我好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见他许可,我便问了出来

那画上?是你妻子和孩子?”

“没错.....”

“那他们...”我觉得想要问的问题惹他伤心,便转了话风:”你身份证上写的你是广州人...你却说你是都江堰的?“

他笑笑,似乎领略到我规避他痛处的那一点点小心:”索性跟你说了,跟陌生人,更容易吐露心事不是吗?“

我不出声表示回应。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开始讲故事。

”2001年的时候,我跟我老婆认识,我们两个都是大学艺术学院的学生,她学舞蹈,我学画画,我们谈了两年,03年我们毕业,她跟父母说了我们两个的事情,她父母坚决反对。她家境很好,而我只是都江堰一个农村家庭的孩子,毕了业连怎么喂饱自己都不知道。但她坚持着,跟家里闹翻了,放弃了去美国进修的机会,一年后跟我结了婚。结婚那天,她娘家人....一个也没来.....她也不抱怨,就这样跟我组成了一个并不被祝福的家庭......爱情有了,但面包还没有,为了帮我,她连地摊都摆过,她一个千金小姐......”说到这里,他顿了下,似乎陷入回忆,然后又接着讲下去:“还好,后来我开了家小的广告铺,也是运气好,渐渐的竟然越做越大,为了更好地发展,我们全家都去了广州,记得去广州的那年,小同已经2岁了”

“小同?”我认真的听着他的故事。

“我儿子,但是广州的气候你也知道,小同去了不到一年,湿疹起的哟,大病小病不断.....做父母的心疼啊,可是事业这边也实在是撒不开手,于是为了孩子,我妻子带着小同回了都江堰和我父母一起住,我们夫妻也就分开了。这样的状态有几年,直到.....直到那天,我收到地震的消息,电话打不通,当然是想拼命往家里赶,当时广州飞成都的航线一片混乱,我昼夜不停,开了20多个小时的车,终于赶到家里,找了一天多.....发现了他们,我妻子、小同和父母。躺在冰凉的地上,我两天两夜没休息,当时直接昏死过去了”他眼角有点湿了,顿了一下接着说:”后来收拾我老婆的遗物,虽然后来生活也好了,可是仅有的几样贵重的东西都是给我买的,她好久前就跟我说,九寨沟好多外国人都来看,咱们就在家门口.......你说我怎么就没陪她去,她说了那么多次,怎么就没陪她去!怎么就.....“他哽咽着抓锤着自己的被子,因为激动的原因这几句话说的唾液横飞,开始咳嗽起来,我轻轻地锤着他的背部,等待着他平静下来。

他再次靠好在床上,似乎这次的对话让他释放了很多,所以他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虽然,我以为这故事就这么完了。

他又开口说:”其实,这是我第三次来九寨沟,前两次,和...别的人....“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我,露出羞愧之色,吞吞吐吐起来:”都常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知道,我太混蛋......“

我不知回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他伸手拿起放在床旁的钱包,在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我瞥到,那是今天下午我帮他拍的那张照片。看到照片,我想起他在五花海哭的像个孩子的样子,内心不禁酸楚,或许对她妻子来说,这样的离去可以在他的心里回忆里树起一个常常被凭吊的墓碑,比在真实的生活里消失在他的情感里,或许更能让她赶到安慰。

我知道,我的这个想法十分残忍。

第三天的行程,那个长发男人并没有跟着我们继续走,或许昨天的一番倾诉与怀念,他九寨之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傍晚直接坐飞机回广州,临行前,他送了我一张我给他拍的那个“合照”,后面写着他的联系方式,说了句:“以后来广州,有事找我”,转身离去。或许,这是对一个几年来,让他真正倾诉内心的陌生人的感谢。

后来,带团的过程中,我会经常给旅客讲起这个故事,听完之后,大家总是感慨万分,那神情似乎在宣誓要分外珍惜眼前的美景和身边的人

或许不是你想要的结局

生活不是童话,你是否可以带着理想的心在现实中穿搜

☞四☜

一年后,也2011年,我真的来到了广东,想着可能会再次见到那个长发男人,我将那张照片放在了背包里。到了广州,我尝试着拨通那个电话,就像我当初见到那个长发男子时候蠢蠢欲动的好奇心,电话通了,传来一个甜腻的声音:“谁啊”

我诧异的看了眼自己拨通的电话号码,但立即回过神来,却不敢相信,我试探性的问了句:“我找孙振业先生,您是?”

我在电话的一旁期待着听到妹妹,秘书或者别的什么称呼....就好像期待在我讲解的时候听到那些笑声和应和声一样.....

”我是他爱人,他现在不在,等会我让他给您回电话吧“

”哦.....,不,不用了....“

我挂了电话。

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我幻想的墓碑倒下的声音,后来,我偶尔还会跟旅客讲起这个故事,只是再没讲过这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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