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立冬前后,银杏树叶黄的肆意嚣张,天气晴好时,仿佛自带熠熠光彩,兼泰戈尔所描述的“秋之静美”和“夏的绚烂”之感。如果不是春秋季节性过敏引发各种身体不适,她最喜爱天空高远的秋天,只要有树木的地方就会呈现五彩缤纷的颜色,且搭配自然可人,毫无造作之感。在色彩与形状各异的众多植物中,她格外关注“叶如小扇”的银杏,甚至有时候会偏执地认为秋天是银杏叶的专属季节,谁让这些规整小巧的树叶黄的如此绚烂而纯粹,满树色调一致,好像在你不经意间一下子就全部金黄了。
在医院的后几天天气一直不错,这在一年四季被霾充斥的西安尤其难得。中午会有大片阳光倾泻在床上,如果不是几位病友的交谈和不停有穿白大褂来回走动的医生护士,你会误以为这是在某个安静的小镇街边或院落就着阳光,慵懒的放空自己。住院后一下子心静了,不焦虑不忙乱不赶时间,许多事情无须操心,周遭的嘈杂与好像与自己毫无关系,安静的坐着、躺着都是好的,也能静心看进去书了。时间停滞在每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心里想:真好,闲看秋水无心事,有多久没有这样放松了。
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住院治疗,除却生孩子,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每天精力充沛的她是否头三十年活的太健康?此次的突然严重其实也是拖拉积累的爆发,就像一段关系的变质变味必然是长期的交往磨损,可能在不知觉中就品出一丝那么“不太一样”的味道,也可能是某个突发的契机直接引爆质变。不由想起高中政治老师反复强调的“水滴石穿”“千里之堤溃于蝼蚁”……当时稚嫩的少年怎么会深刻地理解所谓的“量变质变”原理。
今年一入秋季便因过敏而感到不适,从小咳到咳的失声,门诊反复几次治疗均收效甚微,医生也曾建议住院治疗,但仗着年轻和其他顾虑被拒绝。当然,自己大意也是一方面,身体稍微感觉好一点点就又像往常一样行动,什么也不愿耽误。反反复复直到低烧不退,昏睡无法站立,不能言语时才隔天一个人跌跌撞撞跑去办了住院。她以为长期熬夜,焦虑劳累的结果是头发掉光,脸色灰白,眼眶深陷……其实这只是她脑海里想象的画面。她根本没有想到,一下子就进医院躺下了,当各种苦的药,疼的针扎在她身上时,她整个人是木的。当日输完消炎针依然没有退烧,夜间昏昏沉沉听到病房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那时还并无生发出”同命相连”之感,体力不支,保命要紧啊。低烧几天后她清醒了,对着扎针的护士说:我感觉我好了,能不能不吊瓶了?护士面无表情手脚麻利一针见血:这得听医生的。后两天不太咳了,她对着做雾化的实习小哥说:能不能不做?哥们倒是和蔼可亲:你生病了不做能好么?给,拿着。一天两次一次都不能少。她默默地配合着,心里想: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柔弱,居然被任何比自己年龄小的孩子们训斥……
几天后,同病房的几位渐渐熟络了。45床的阿姨名姬云霞,户县人,在儿子家带小孩,劳累,陪床女儿很是孝顺。长年的肺病哮喘,属旧疾,这次也是因为咳的太厉害,吐胆汁,完全无法正常入睡半月余才入院;67床的阿姨名姚瑞英,年龄长,京剧票友,爱听《红楼梦》里的音乐,陪床老伴贴心。高血压与哮喘病,家里长期摆放氧气机,在诊所已经打点滴四天无好转才入院;68床的阿姨名曹保平,大嗓门,爱说爱笑。一入院便拍了胸片,因为她以为肋骨被咳断了,疼的不能入眠。三位病友貌似都比我严重,心态却很好,也许整个楼道就属我们病房有说有笑。当我发现肺病科入院者年龄50岁至90岁不等,而七八十岁老者居多时,有些沮丧,几位阿姨宽慰道:年轻人来医院是休息,多好……甚至为了进一步说明:你那个46床,之前来的是肺癌晚期,没救了……言下之意,你多幸运…姑娘请知足…
因为嗓子哑疼,不便多言语,加之年龄差异,似乎并无过多可谈,可是她又乐于享受这种浓浓的烟火气,故常常微笑应对三位阿姨的家长里短。承蒙三位长辈病友照顾,下楼吃饭一起同行,吃药足浴都被一一提醒,在她们身上,她会时常想起溺爱孩子到事无巨细的身体孱弱的母亲,甚觉暖心,有时还会偷偷抹眼泪。
四人融洽的相处一扫入院前两天的阴霾。虽然刚入院时发生种种不愉快,如入院第一天上午被扎四针。一大早抽了好几管子血,胳膊都麻了,护士说:这下好了,手松开。然后没过一分钟惊讶地说:这怎么还有个空管?可能是抽太多了吧,来,换个胳膊再扎一针;点滴打完,护士发现落了静推,再扎一针,关键——她还晕血。 第二天早上被一位粉色镶边帽子的实习护士扎了两针,然后又漏针,换人重扎……三天后,手背已大片乌青,护士长说:你是贫血,容易青,热毛巾敷敷就好,以后让我们科技术较好的给你扎针。她只能默默点头,心想,青的血管都快看不见了,实习护士如何担当……又想:果然印证了当下最流行的一句话:我终于活成了段子……
几个月前买好的青春版《牡丹亭》票,基于不浪费的原则,上演那天晚上包裹成熊偷跑出去观演,气派的曲江陕西大剧院和唯美的昆曲都拯救不了体力不支的她,后半场甚是煎熬,分分钟希望演出结束,这种体验真是糟透了。
隔天有点精力时,她给友人分享了一段话——看戏有感:没个好身体啥也消受不了,后半段煎熬的等待咿咿呀呀快结束吧。真不知道为什么原来那么喜爱才子佳人戏,去年看越剧《牡丹亭》时还感动得不行;期待值太高,等待你的就是失望,青春版《牡》听太多了,想看了太久,真正坐到剧场看到时,恍然觉得好一般啊,原来也不过如此……也许,大多美好的东西得到远不如念念不忘……
友人回复——或许由于青春版本身就有点差距,或许由于审美品味有了变化,对于美有了不一样的理解与期待。当然,良好的身体愉快的精神也是需要的,抱病偷溜出医院,也不容易进去状态。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身体什么革命也开展不了,连看个戏都没有精神,突然升腾的低落失望在病房的夜晚格外清凄,这失望像半夜骤冷的空气,完完全全笼罩了她,是对自己的失望,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糟糕了。好人不会平安的,好人只配给别人当人生的注脚。
窗外灯火辉煌,霓虹闪烁,夜幕下的城市繁华又安静,一切似乎唾手可得却又遥远冷漠,那些热闹与你毫无关系。仿佛一些人,曾经亲昵愉悦,实际早已走远,相隔天涯。
楼道上间断会传出哭泣的声音,某个病房挤满人,走道上人们步履急促。
此时,除了围观,唏嘘,感慨活着真好,其他真是束手无策,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掌控,!众多鸡汤告诉我们: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何以言人生?其实应该改改:没有经历过病痛没有在医院呆过的人,不足以言人生!
承蒙家人朋友的照料,住院半月余,花未凋谢,书与杂志堆了许多,在医院还一如既往的矫情,离不了花与书,医护人员都知道46床住一个文艺女病人,无事爱呻吟,感谢包容。
出院那天太阳收起了光芒,医院门口公交站牌旁边的那三棵依偎的银杏树在西风中瑟瑟,也许是前一晚的暴风雨把树叶全都摔打落地,露出光秃秃的枝桠,秋天悄然逝去,冬天正式宣告来临!
不喜任何味道的她,已然融入了满身膏药味的大妈婶婶行列,保温杯是无法割舍了,一如手机般重要。内心愧疚曾对满身药味的长者有过嫌弃的表情,谁不想一身清爽,健步如飞?谁不愿与病痛相安无事?不了解就不要轻易言论,经历过方知各中艰难。
内心荒芜挣扎过,也曾水草丰茂过,起起伏伏,秋去冬来,明年的银杏叶依然会绚烂的金黄。
即使在沟里也要仰望星空啊,献给这永无宁日的生活。
人生不易,健康是第一要事。珍重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