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官马生者名跃。深改三年与友三五人游于建州武夷山。时值深秋，山中雾气缭绕，远而望之，山麓氤氲间不可猝而辩得。是晨，跃与客携游虎啸岩。虎啸者，盖山顶有洞，风灌而入，声闻数里。呼呼然如虎啸，因此名之。将行，土人戏跃曰：今日马滑雾浓，山岚息止，山中有虎饥甚，或下山食人，马子当小心。客有胆小者或言游历不急一时，且待山雾退去，攀之不迟。更有甚者曰：“我等皆驴友，而山中有虎，岂不闻黔驴技穷，盖因遇虎？此不吉之兆也。”跃斥之曰：此唐时柳宗元所作《黔之驴》中句也。此地乃东南名山，位处闽北，岂与黔同？况子不语怪力乱神，诸君莫言，纵有虎者，我何惧哉？再强之，遂往。
行至山中定命桥，见有贾客贩画于道，数人聚而观之。贾客自夸曰能依人名而附字形于画上，出山水画数副以示人，寻常品尔。客不信，咸以为言过其实遂有轻蔑之意。客中有好事者曰：寥寥数笔竟夸耀于前，小可虽不敢称妙笔丹青，然似此作，易尔。跃以目止之，不欲生事。却见贾客正襟曰：诸生皆高士，在下孟浪，竟以小技贻笑大方。然，客知其一不知其二。吾有画三等，皆如前言能隐人名于其中，下等者以秃笔劣墨，徒贩之以糊口，十钱乃卖；中者需取索画者发数根研于墨中，其所成者，初窥之不见姓名，迫而细察，可见画中摩崖石刻旁小字，遒劲有力，灿灿然出银光矣，此当百钱。唯有上等，需寻有缘人，其画妙法，不足为外人道也。
客有讪之者欲斥贾客之无稽，遂取发数根，曰：百钱何足道？所以与之者，但彰其谬也。倏尔，见贾客取一白纸，舐毫吮墨，顷刻而就。俄而付画与客，果见其名数处于画中题刻，皆铁画银钩，蝇头金字。当其画时，却不见贾客所用银粉。于是众皆愕然呼为神技，争而欲市，以为得其缘，唯跃嘿然。贾客曰，不语者殆非侯官马生乎？吾昨夜梦一骏马驰于山间，虽崎岖处如履平地。奔至山顶虎啸处跃入深谷不见。吾曾学麻衣相面，于周易堪舆等亦有涉猎，今者有一言不知当告于子否？ 跃变色斥之曰：“不当”。贾客一时无言以对，客中与跃相善者责之，问计于贾客，贾客慨然叹曰：萍水相逢，便是有缘，君当谨记如此如此。“言未毕，跃拂袖径去，客等挽之不得。贾客笑曰：”真高士也。此事本当马生亲为，然，吾当将禳解之法遍告，诸君或可助其破之“。遂告客曰当于山顶步云桥转行三圈，复于桥边铁索下取泥土三堆，虎啸处焚草一株，下山时归而告我，吾思马生当为吾上等画所言之有缘人也。吾当赠其画助之。客等拜谢而去，唏嘘不已。
及至山顶，跃已候客等多时，客告之以贾客语并责其何无礼太甚乎？跃笑而不答，见客等真如前言环行撮土，焚草于道，语众人曰：君等皆圣人门生，当知敬鬼神而远之。似此做法，是堕贾客术也，何乃太区区耶？遂携众下山，不见贾客，但见白雾蒙蒙，有秀画一幅，未展而悬于树间。跃取而观之，西洋肾果屏大小，不为丹青，乃丝织成一吊颈白虎，丝细如发。旁有绢织小字，曰：
山有猛虎兮欲食人，山石幻化兮能为文，
焚草和泥兮能解厄，惜哉马生兮弗信神。
跃笑而收其画。
后传言客中有骇然甚者，归而焚其所购贾客画，战战兢兢，痴滞数日，闻唯马生无恙，求告马生曰：我为虎精食发矣，精气为之夺！跃笑而示其贾客所遗诗中颈尾联中三字，客病遂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