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一点是肯定的:沈家禾爱周鸿。
至于周鸿。
周鸿一个月没来学校上课了,他带的普通语言学课已经让另一个老师顶上。沈家禾望着讲台上并不是周鸿,这一个月里,连绵不绝地失落。
一开始换了个新老师,同学们都很好奇,不久出现了各种传言,有的说周老师准备和妻子办离婚,有的说周老师是生病住院去了,有的说周老师得罪了学校里的哪个领导。后来呢,大家都习以为常,忘了周鸿没再来上课这件事。
沈家禾一直惦记着,她并不相信传言。她心底隐隐察觉到,传言是有人使的障眼法。
周鸿瘦,幸好不太高,否则瘦高瘦高的让人觉得窄得慌。尤其是手指,在黑板上写字时,关节突出,仿佛使的力气要冒出来。大家怎么说他呢?为人狂狷。有一次学工部新到了一批教材,是发给新生的,但教材的内容远远超过了新生的知识水平,还个个砖头一样厚。给他们当教材根本看不懂。辅导员发现后跟院里的主任讲,办公室里院主任把辅导员劈头盖脸说了一通,怪他不懂事。
“他们那批学生反正家里都有钱,不差这个教材费。”院主任最后说道。
辅导员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不再做声了。
周鸿恰恰也在办公室,他拿起一本书朝着院主任深红色的办公桌上用力一甩,吼了声:“无耻。”转身出去了。
周鸿称呼学生的方式也让同学们津津乐道。比如赵晓莉,他不直接叫赵晓莉,这样生硬;也不是叫晓莉,这样亲昵;他会叫晓莉同学,这样不增不减,恰到好处。遇到名字只有两个字的,比如陆萍,他会叫萍同学。周鸿叫家禾同学时,沈家禾的心立刻成了棉花糖。尽管如此,沈家禾还是可惜自己不是单名。
眼下,周鸿一个月没来学校上课了。沈家禾拿出笔记本,周鸿最后一次上课时留的作业还在上面,也只有她才会这么重视周鸿随口说的一个问题。除非老师再三强调作业要交,否则同学一般都不会在意。
“你怎么看‘萨丕尔—沃尔夫’假说?”
那节课,周鸿主要介绍的就是这一假说,所谓“萨丕尔—沃尔夫”假说,简单讲就是语言决定论和语言相对论。
沈家禾一开始是这一假说的绝对支持者,直到看到另外不同的观点才产生了怀疑,现在又深信雅各布森的语言观:不同语言的本质区别在于必须传达什么,而不是可以传达什么。
“家禾同学。”
一个激灵,沈家禾猛地抬起头。
站在讲台上的不是周鸿。
2
成都市气象台2015年12月31日霾橙色预警信号确认:目前我市部分地方重度霾天气维持,预计未来24小时内易形成重度空气污染,空气质量差。人员须适当防护,一般人群减少户外活动,儿童、老人及易感人群应尽量避免外出。
街上戴口罩的人突然就多起来,这样的天气给寒暄时增加了点新意,人们不单单是不分时间地问候吃没吃饭了,还可以一同抱怨这糟糕的雾霾。大楼消失了,车辆消失了,人群消失了,凭空的嘈杂声还在。
在这样不清晰的现实里,穿黄色羽绒服的沈家禾很清楚,再过两秒钟,绿灯一亮,过马路就到了长顺街,往东走500米,有条小巷子,穿过小巷子后,街面就不再热闹了,也空旷得很。沈家禾紧了紧衣服,双手缩进兜里,她好像鬼使神差般来到了这个地方,没有任何暗示和线索的驱使。前面一排刷得雪白的墙,墙中间两扇闭合的铁门,门一侧挂着一条门牌,不牢靠,风一吹就摆,一吹就摆。走近看,门牌上写的是“万公嘴柳林第一监狱”。沈家禾一下子感到对劲起来。
“你是谁?哪来的?”突然一个穿制服的中年男人从门窗里冒出脑袋来问沈家禾。
“我找周鸿的。”沈家禾觉得很理直气壮。
“他犯了什么事?”
“他没犯事。”
“姑娘,你知道这里什么人进来吗?”
没等沈家禾说话,中年男人接着说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错话的,做错事的,总之,思想有问题的。”
“什么是思想有问题的?”
“你们学过思想品德课吧?回去翻翻书,啊。”
“我不管,我找周鸿。”沈家禾不再周璇。
“周鸿到底在不在我不知道,我是个看门的。你走吧。”
沈家禾后来是怎么回去的,我也并不知道。
3
重要的似乎不在于此。有的人消失了就是消失了,甚至不再被记得。就像沈家禾跟同桌抱怨普通语言学的课上得实在是枯燥,没有周鸿讲的有意思,同桌头也不抬地问了句“周鸿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