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从自己的哭声中开始,在别人的泪水里结束。
十年来多少个别人看不见的夜里,我总能梦见你,梦见你颤颤巍巍地走向我,拥抱我。
曾经这个日子,就算在深夜的梦里我也不愿记起。就像是一道结结实实的伤疤,碰到它,心,就会痛。
多少年后的今天,我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写了一遍又一遍,改了一次又一次,只是想纪念那个在病魔缠身躺在白花花的病床上对我笑容依旧的人儿。因为我想我这一辈子,无论多么努力也无以回报她。
我怕记忆太近太残忍,让我忍不住记起那个慈祥的面容。2009年的今天,你走了,永远的离开了她眷恋着的地方。病魔你有多么残忍,我还没来得及对你说一句暖心的话,就无情的带走她,或许生死天注定,留给后人的只能是遗憾。
那一年,我十三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病房里的你是那么憔悴,脑袋上悬着一袋浓浓的红红的鲜血,医生说,这些血能救你的命,苍白的脸庞让我害怕,躲在一群人的身后,我说:“我想走”。这句话,现在想起来,该是从多么可恶的嘴角里说出来的!满屋子的人都知道,躺在床上的人最不放心的人是我,而我却要走。我哭我闹我就是要走,“让她走吧,走吧”,把我叫到床前,拉过我的小手,“给你几块钱,回去买点方便面吧,你爱吃”。只有我知道,我手里攥着的不是一块两块,是几百块!对于你来说,可能是一辈子的积蓄,是你对我最后的偷偷摸摸疼爱。我走了,拿着你最后的爱走了,像傻瓜一样。
时光总是给人一个猝手不及,我们想要的不想要的它都会带走……
那是个特别闷热的午后,树枝上的蝉不知疲倦的聒聒着,我放学回家,妈妈穿着一身丧服让别人搀扶着从里屋出来,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既往的吃饭,吃饭,“你姥姥……”“我知道我知道…”,疯了一样,我扔下筷子就跑了出去。
第二天我要去悼念。家里人说,“到了那里狠狠地哭一场。”我摇摇头,不,不,我不哭!姥姥还在,我凭什么哭!
然而,当看到摆在桌子正中央的像时,我哭的昏天地暗。回忆的影子禁不住的浮现。
好像那是一个秋天夕阳西下,胖胖的老人步履蹒跚的追着小丫头在芦苇捉迷藏,丫头见不到妈妈哭着在地上打滚,老人坐在地上看着那夕阳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口气说:“丫头啊,你不愿跟着我我知道,谁让你爸妈忙啊!”你是有多伤心……
那天,去的人很多,几乎我都不认识,大概是哭坏了眼睛,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我在白茫茫中蠕动着,像小丑一样蠕动着……
今年,我二十岁。似乎什么都懂的年纪。
可惜,早已物是人非。你操劳了一辈子,有八个儿女的她本该别人都羡慕的老太太,可惜福分这东西和你没有缘分。一辈子的沧桑几乎磨去了你所有脾气,仿佛,是为了别人活,当那个有十个人欢声笑语的院子独留你一个人时,你该有多苦楚和心酸,没有怨言,你只是一笑而过:人活一辈子,都是这样。
十年来多少个别人看不见的夜里,我总能梦见你。梦见你撑着小船来接我,你裹着一天暗棕色的头巾,可能是一路走来雾气腾腾打湿的粗布衣服,巴掌大的小脚惹人心疼。你朝我伸过手:妮,快来!你的影子倒映在绿茵茵的水里
我起身了,你退后了;
我伸手了,你消失了……
头发丝也湿了一片,抻了抻被窝,缩了缩脑袋乌龟般躲在我不大不小的躯壳里,生怕别人瞧见我的懦弱。我想着,你是不是也想你的女儿了?别担心我会尽我的所有去保护她。我知道你总是怨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大晌午就往庄稼地里跑,我会劝她的,也会帮她。你是不是还挂念着我弟弟太顽皮?没关系的,他已经十四岁了,快比爸爸都高了呢!至于我,前几天我去了集市上,也看见了那个卖甜面酱的小摊,就是那个被我们不小心打翻罐头的小摊,当时我害怕被讹还哭的很厉害呢,哈哈哈,你还记得吗?你一定记得。总之,我很好,一切都很好。
只是,你知道吗,我有多想你。
回忆这种东西,就像是一场场电影在脑海里齐刷刷地放映。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总想着重复播放。
后来,我明白,一个人之所以爱你,不是有所欠就是有所图。所以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你一样毫无保留毫无理由的爱我,如果有,那也一定是住在我心里的你。
时隔多年,今天的我记起你来,没有太多感伤。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真正的勇敢,不是忘记过去那些痛彻心扉的事,而是大胆的说出来。
你说,会不会有一种能够通往天堂的邮票啊?如果有该有多好,你就会收到这封信,收到我当年不会言表的爱。
我担心乡间的路太泥泞,下雨的时候如果你看到一个缠着小脚,慢慢悠悠哼着小曲的八旬老太,请你帮我搀扶她一下;或者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你遇见了她,麻烦你开车慢一些,多鸣几声笛,她耳朵不太好使了呢。还有别忘了替我转告她:我爱她。
哦,老太,忘了告诉你:我上大学了,不能常去看你,原谅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