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义最近一直咳嗽,尤其是晚上更甚,刚刚有点睡意,一阵猛烈的咳嗽就把睡意赶到九霄云外去了。人也迅速消瘦,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在灶前站久了,腿就酸困得不行,掂炒勺的胳膊,哆嗦打颤,沉得抬不起来。他本来话就少,回到家,几乎不说一句话。孝兰早饭照例熬的是黄灿灿的苞谷糁,新烙的酥脆的葱花饼,油泼浆水菜。浆水菜是用芹菜窝的,酸得要倒牙,用油泼了,就不酸了。儒义喝了半碗苞谷糁,没吃一口葱花饼,只夹了两口浆水菜,就放下筷子说吃饱了。孝兰仔细看了看儒义的脸,惊呼着,脸瘦得失了型,颜色也不对,发黄发青,怕是得病了。儒义皮实,说,没啥大事,可能没休息好,我跟老李请一天假,睡一觉就好了。孝兰说,一年四季没个休息日,也好,请一天假。
儒义上班去了,孝兰右眼皮跳个不停,她用手揉了揉,还跳。要是在老家,眼皮跳时,把麦秸秆掐断破开,贴在眼皮上就不跳了。城市里哪有现成的麦秸杆,只好用手不停地把眼皮揉一揉,压一压,结果是无济于事。
临近中午,二雷急匆匆地回来了,一进门就哭,哭得说不成话。孝兰倒冷静,给二雷倒一杯热水,让他喝了稳稳情绪。二雷没喝水,哭着说,我爸得病了。孝兰的心慌起来,表面上装作镇静,问,啥病?二雷说,还没确诊,李伯说我爸晕倒在操作间,赶紧送到医院,有些检查要等医院下午上了班才能做。医生说要住院呢。李伯让我回来跟你说一声,拿上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恐怕要住上一段时间。孝兰赶紧收拾几件儒义的换洗衣服,以及牙缸牙刷毛巾肥皂,用脸盆装着,再用网兜兜着,母子俩午饭也没吃,就往医院赶。
儒义看见孝兰,毫不掩饰情绪,眼神里充满了不舍。他们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天,难道就要结束了?孝兰见儒义这副样子,心里划过不详的预感,不敢看儒义的眼睛,假装整理刚拿来的东西,让自己冷静。儒义说,别忙活了,坐过来说说话。孝兰坐过来,他又沉默了。孝兰跟老李说,李哥,有我跟二雷在,你赶紧回饭店去,正是饭口,忙着呢。老李也没客气,就回去了。孝兰让二雷去吃饭,二雷不肯,说不饿。孝兰发了火,二雷这才去吃饭。二雷一走,儒义开始说话,家里一直是孝兰做主,他没啥交代的。他要交代的是他自己的事。他说,结果下来一定要告诉他。他没了,要在城里火化了再埋到老家。孝兰故作轻松地说,火化肯定疼得很。儒义说,眼睛一闭,啥都不知道了,还能知道疼?火化国家给钱,还给补发24个月工资。孝兰眼泪崩了出来,哭着说,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死了还惦记着拿身体挣钱。儒义虚弱地说,火化既响应了国家号召,又落了实惠,两全其美。孝兰哭得说不上来话,只是紧紧攥着儒义的手。
结果很不好,肺上的毛病。儒义认得字,亲自看了诊断证明,半天没说话。等到跟前剩下孝兰,儒义说,我就怕得肺上的病,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真是怕啥来啥。孝兰说,恐怕是你每天炒菜,烟熏火燎的原因吧。查出来是晚期,儒义熬了三个月,走了。
儒义走后,孝兰依旧住在城里。儒义生前住的房子是租的,只有十五平米,平房,做饭在门口廊下。儒义人没了,孝兰不想回老家,她也没地方去,二雷家地方小,又住在丈母娘家,住不成。三雷搞传销,几年没音讯。孝兰心里明白,要想永远住在城里,就得朝前走一步,她想得开,寡妇再嫁不丢人,诺大的一个城市,谁认得谁呀。
存了这个思想,她跟邻居聊天,就把想法透露出去了。儒义去世一年,有人给她介绍了个鳏夫,跟她年纪相仿,姓余,介绍人叫他老余头,从大众浴池退休,退休前是搓澡工。孝兰见了搓澡工,觉得人比较老实,身体也不错,农村出身,几个孩子都结婚了,无负担,一个人住着有里外套间的平房。孝兰也没跟三个儿子商量,这种事,做母亲的怎么好开口。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住宿的地方,找个长期饭票。这些理由她怎么能说出口呢。
老余头看着老实,其实不然,他跟孝兰说,都黄土埋半截了,就不领结婚证了,搭伙过日子吧。孝兰想,不领结婚证,那就叫姘居,不正经的女人才做得出来,传出去多丢人。她当了三十多年妇女主任,还是共产党员,这点觉悟她是有的,一世英名都被毁了。但是,现实问题在面前摆着,儒义走了,她没了经济来源,房租怎么付?生活费怎么解决?朝儿子要,她开不了口。
孝兰长吁短叹了一番,嘴里念叨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只有从了。老余头骑着一辆三轮车,把孝兰的家当一拉,孝兰在后头跟着,上坡时帮着推推车,俨然一对老夫老妻,走进了老余头家。
老余头看上孝兰干净利落。他给顾客搓澡,搓着搓着就有了洁癖,见不得屋里凌乱。热气腾腾的澡堂里,顾客躺在小床上,他看不见顾客的脸,看见的唯有黑的,白的,瘦的,胖的裸体。裸体在他眼里也不是裸体,而是一具一具待刮毛的肉,垢甲在他眼里就是待刮的毛。他两腿叉开,把毛巾朝左手上一缠,他是左撇子,有章法地在肉上嚓嚓,嚓嚓搓起来,几个回合,再坚固的垢甲都会纷纷脱落。他把毛巾搭在肩上,用脸盆接上水,朝肉上一泼,肉就干干净净了。不用他说话,肉会自动翻个面。他再一次把毛巾朝左手上一缠,嚓嚓,嚓嚓,从头搓到脚,不放过每一寸皮肤。接满一脸盆水,对着肉哗啦泼过去,肉站起来,走到水龙头底下冲涮去了。他那死去的前妻很邋遢,还是个母夜叉,毛巾抹布早晚都是黏糊糊,黑黢黢,看不出本来颜色。
孝兰急于表现,一进门就开始打扫卫生,老余头鳏居了半年,忽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就有点恍惚,想帮忙又插不上手。想着以后他的工资要养活眼前这个女人,就肉疼。又一想,事已至此,花钱就是图个痛快。于是大刺刺朝沙发上一坐,心安理得地享受被人伺候。
两人真正生活在一起,孝兰才意识到她莽撞了。老余头跟儒义根本就是两种人,儒义把所挣的钱全部交给孝兰,从来不问她怎么花的。老余头不一样,孝兰买菜,他给十块钱,回来要一一报账。有一次,差了两毛钱对不上,老余头把孝兰审了又审,而且打疲劳战,日夜审讯,跟审犯人一样,致使孝兰苦不堪言。还有一次,孝兰去买菜,路上看见有个流动摊贩卖生姜,一问价钱很便宜,成色也不错,想着两人年纪都大了,多吃生姜对身体有好处,就买了一斤。回到家,给老余头报账,老余头一蹦老高,说,吓!一次买一斤生姜,你当你是皇上他妈过日子呢,把生姜当饭吃。孝兰有口难言,真想打自己一巴掌。老余头每天都念叨,念叨了一个月。第二个月又找到孝兰另一个罪证,才把这个错误不提了。
孝兰是多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遇到老余头挑她的刺,她只有背过身擦掉眼泪,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孝兰没见过老余头家的孩子,听邻居说,孩子们因为老余头跟孝兰同居,跟他断绝关系了。孝兰不好意思让二雷到家里来,怕自己的不如意日子让二雷知道了心里难过。张红香倒是开明,举双手赞成婆婆再婚。到了周末,她就跟二雷说,咱到你后爸家串门去吧。二雷听了,恨得牙痒痒,想拿拳头砸在张红香脸上。他妈在他心目中,可以说是高大全的形象,结果也免不了俗,为了不回农村,很快就改嫁,让他颜面尽失。
二雷妈没跟二雷说改嫁的事,二雷星期天去他妈家,刚走进院子,房东看见他很惊讶,说,你妈不在这里住了,你不知道吗?他说,不知道呀!房东说,你妈找了个搓澡工,搬走一个星期了。把他闹了个大红脸,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他妈找了个搓澡工?这个人是从搓澡工岗位上退休下来的,还是正在做搓澡工作?他一头雾水。
张红香是第三周才知道婆婆改嫁了的,二雷每个周末都要到婆婆家去,忽然就不去了,她觉得奇怪,忍不住问,怎么不去看你妈了?要说张红香对婆婆多么的孝顺,也不是,二雷比她长得好看,而且比她小三岁,让她时常有危机感,她就有点讨好二雷,二雷回母亲家,买啥她都不管,有时候还陪着一起回去。
渐渐地,孝兰就对老余头存了二心,买菜时碰见一个能说得上话的老太太,姓夏,比她大一岁。夏老太能说会道,两人聊得热乎,就说了各自目前的现状。孝兰有心计,没告诉夏老太实话,而是骗夏老太,说自己给人家做保姆,做烦了,想找个可靠的男人成个家。夏老太劝她说,还是做保姆划算,有工资,自由。嫁了人听起来体面,实际上还是保姆,免费的保姆。孝兰笑笑,没说话。夏老太又说,如果你真的想嫁人,我给你留意。孝兰千恩万谢,想把自己菜篮子里的菜送给夏老太一些,又怕回家不好给老余头交代,遂作罢。想着家里还有几双之前衲好的鞋垫,可以送给夏老太。求人办事就得有酬谢,这点人情世故她是懂得的。
因为心里有了盼头,老余头再找孝兰茬她就不放在心上了。在跟老余头同居了两年后,她骑驴找马,终于找到下家。老余头还蒙在鼓里,这天孝兰买菜回来,他照例扒拉着菜对账,孝兰把菜蓝子兜底朝地下一扣,菜哗啦撒了一地,恶狠狠地对老余头说,这样对起来更方便!老余头没想到孝兰会有那么大的气,睁着一双浑浊的金鱼眼愣住了,孝兰挑衅地看着他。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看孝兰,再看看撒了一地的菜。他以为他看错了。孝兰的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看着有些不正经,也有一些无赖相。他心里好奇,孝兰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
两个人对峙着,谁也不想捡地下的菜,谁捡谁就认输了。菜就那么无辜地躺在地上,孝兰踮着脚尖,从摊在地上的菜上跨过去,回到卧室。老余头只好自己捡,这些菜都是拿钱买回来的,孝兰买菜,他给了八块钱,躺在地上的不是菜,是八块钱呐。
老余头便秘,每天早晨没有半个小时解决不了问题。公共厕所在街道另一头,一条街合用一座公厕,碰到上厕所人多,往往要一个小时才能回家。老余头一出门,孝兰就起床了,她没做早饭,而是快速收拾了自己的衣服,用一个旅行袋装着,又用蛇皮袋子装了自己带来的被褥,锅碗瓢盆,趁着天麻麻亮,出了老余头的家,朝厕所的反方向走了。
孝兰从老余头家出来,直接来到耿老头家。耿老头才起床,正在家里做拍拍打打的锻炼。耿老头退休前是事业单位的科长,长得斯文,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个子瘦高,留着偏分头,梳理的一丝不乱。常年穿着熨烫得平平展展的中山装。
耿老头是夏老太给介绍的,两人见了两面。耿老头看上孝兰身体结实,收拾的干净利落。他本来是想找一个保姆,看见孝兰,想法就变了,他需要一个长期保姆,留下长期保姆的办法,就是给对方一个念想。
孝兰是为了摆脱老余头,才跟耿老头相亲,耿老头身上的儒雅气质吸引了她,她决定投奔他。是的,是投奔,她的处境,也只有投奔这个词恰当。
耿老头没想到孝兰这么快就来到他家,而且是一大早,这打乱了他锻炼的节奏,他心有不爽。他每天需要拍打的部位还没到结束的时候,他脸面阴沉,几乎是气急败坏地继续拍打着穴位。可是,孝兰的到来让他不能静心,索性就结束了拍打。孝兰主动了,在男女关系上,谁主动谁就被动。耿老头看着孝兰脚底下放着蛇皮袋子,旅行袋,就跟个逃难的似的。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我家不是收容所。耿老头用脚踢踢蛇皮袋和旅行袋,说,这都是些啥破烂,扔了,统统扔了。孝兰说,这是我所有的家当,扔不得。耿老头说,那就放到储藏室。
孝兰是第二次来耿老头家,认得储藏室,她肩扛手提,轻车熟路来到储藏室,把自己的家当放在一个角落里。
耿老头有一儿一女两个子女,都成家生子了。耿老头把他俩叫到家里,孝兰主厨,也是耿老头对她的考试,饭菜是考题,阅卷人是耿老头和他的子女。孝兰不会做七碟子八碗的大菜,她就做自己拿手的家乡饭。孝兰老家来了客人,一般都用臊子面招待。孝兰去菜市场采购食材,菜市场耿老头给她指过,她认得。走之前她把面和好,醒着。她不放心别人买食材,做臊子面要用的食材也就那么几种,可是大有讲究。她要亲自选购,这关乎着她做的臊子面是否地道。
也许耿老头和他的子女吃腻了七碟子八碗的大菜,对孝兰做的家乡饭吃得大呼过瘾。孝兰这场考试算是及格了。
儿女走后,孝兰才吃饭。她把从餐桌上撤下来已经沱了的两碗面条统统朝臊子锅里一倒,加点醋,调点油泼辣子,搅匀乎,呼噜呼噜吃起来。耿老头对她这个做派很满意,嗯,不错,是过日子的人。
耿老头每天吃罢饭,就到公园遛弯,风雨无阻,美其名曰饭后百步走 ,活到九十九。公园就在他家背后,十分钟就能到。他着急去其实有重要的原因,公园东南角有一帮退了休的老头,有点文化,在单位当过一官半职,喜欢关心国家大事,有自己的思想,聚到一起探讨国家大事呢。孝兰想跟着他一起去公园走走,她想融入到耿老头的生活中。可是,没等她收拾利落厨房,耿老头就走了。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往后就形成规律了。耿老头还跟单身时一样,独来独往。跟他一起探讨国家大事的同僚,并不知道他金屋藏娇,他也只字不提家里有个黄脸婆。
耿老头的女儿尤其爱吃孝兰做的家乡饭,周末带着丈夫和孩子来吃,周内带着同事来吃。她在工商所上班,工作性质决定了要经常跑外勤,到了吃饭点,就领着同事到娘家来吃饭。她同事吃过几次,就吃上瘾了,不出外勤也要跟着耿老头的女儿专门上娘家来吃饭。孝兰心里不爽,她有涵养,面子上依然作出热烈欢迎的姿态。
有个新同事,第一次跟着耿老头的女儿到她娘家吃饭,不了解实情,当孝兰把臊子面端上桌,新同事迫不及待地吃了几口,说,你妈作饭真好吃,你太有口福了。孝兰跟耿老头的女儿都愣住了,一语惊醒梦中人,孝兰是她家的保姆还是她的后母?孝兰住进来后,耿老头没说要领结婚证,孝兰也不好开口问,就是一笔糊涂账。
孝兰买菜的时候,碰见给她牵线的夏老太,夏老太问起她把结婚证领了没有,她说耿老头没说,她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夏老太嫁过三任丈夫,第一第二任领过结婚证,第三任是以保姆身份住进去的,一个月工资三千块,第三任想省保姆费,提出来结婚,她拒绝了,她虽然是保姆,实际身份是妻子,夜晚两人是同床共枕的。如果领了结婚证,就是一家人了,三千块工资肯定就不给了,工作量还是那么大。她才没有那么傻,做免费的保姆。孝兰想让夏老太给她出主意,就降低身份说,夏姐,这种事我一个女人怎么好意思开口。夏老太给她出主意,让她以玩笑的口吻试探耿老头,是拿她当保姆还是当妻子。孝兰做妇女主任那会,工作泼辣,能说会道,再棘手的事情都难不倒她。可是,轮到自己头上,却没有那个勇气。孝兰说,我住到他家时间不长,根基不稳,万一把事情搞砸了,他撵我走怎么办?
夏老太说,看你外表挺泼辣的,原来是前怕老虎后怕狼呀。孝兰说,我没有你洒脱,我回去了没脸见父老乡亲。夏老太说,那是你把面子看得重,面子值几个钱呀。孝兰把身子往前凑凑,嘴对着夏老太的耳朵说,我当了几十年村干部,也算有头有脸,这都找了第三家了,一世英名都毁了。夏老太把脸偏了偏,孝兰把唾沫星都喷进她耳朵眼了。两人话不投机,夏老太心里不爽,不想跟孝兰往下说了,借口她还有事,告辞了。转过脸,夏老太就撇了撇嘴,说,太虚伪了,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孝兰回到家,耿老头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她以为嫌她买菜时间长,就解释说,路上碰到咱俩的介绍人,聊了几句,耽搁了。耿老头说,我没生你的气,我是生老钱的气,我俩政见不合,他非要参与我跟别人的讨论。孝兰就笑了,说,我当是啥大事呢,说不到一起,就离远点嘛,气坏了身子划不着。本来路上孝兰想了又想,决定回到家就跟耿老头摊牌,死马当活马医,看见耿老头正在气头上,就没敢说。
国庆节假期,耿老头的儿子领着媳妇和女儿来耿老头家,孝兰想表现一下,提出来给他们做几样她的拿手饭。孙女拍手欢呼,说,噢!我要吃好吃的了!孝兰的拿手饭就是家乡饭。她做了烫面葱花饼,酥脆焦黄。还做了臊子面,臊子里撒了韭菜,撒了切成菱形的鸡蛋饼,配菜有黑木耳,黄花菜,老豆腐丁,红萝卜丁,瘦肉丁。下好的手擀面捞到小瓷碗里,浇上红红绿绿的臊子,再调上油汪汪的油泼辣子,看着都流口水。耿老头的孙女一看,不是她爱吃的红烧排骨和红烧鱼,把小嘴一撅,委屈得眼泪汪汪,梨花带雨,指着孝兰说,你这个大坏蛋!做的全是我不爱吃的,你就是我爷爷不花钱的保姆,便宜没好货!孝兰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看着耿老头。耿老头心疼地把孙女搂在怀里,说,乖,咱们出去吃红烧排骨,红烧鱼去。耿老头的儿子儿媳则配合着耿老头,穿外套,换鞋,鱼贯着出去了。
孝兰眼泪崩了出来。耿老头的儿子儿媳一向瞧不起她,儿媳妇偶尔想显示一下自己孝顺,提回来一条鱼,说是给老爷子补充一下蛋白质,年纪大了容易缺乏蛋白质。孝兰不会做鱼,儿媳妇也不指望她做,亲自下厨,鱼做好,上桌了,没人礼让孝兰,孝兰很尴尬。孝兰不爱吃鱼,关键是她不会吃鱼,老怕鱼刺卡喉咙。以后她看见耿老头的儿媳妇提着鱼回来,她就默默地下楼,约莫着一家人把鱼吃完了再回家。
孝兰哭了一会,到卫生间洗了脸,坐在餐桌旁,开始吃饭。她拿起一块葱油饼,就着臊子面,一口葱油饼,一口臊子面。她饭量不错,一块葱油饼下肚,一碗臊子面也见底了。她吃了自己碗里的面,又把耿老头碗里的面倒在自己碗里,吃罢,觉得肚子还有空隙,再把耿老头儿子碗里的面倒在自己碗里,一并吃了。她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这回彻底吃饱了。
她收拾了餐桌,把剩下的臊子盛在一只小盆里,放进冰箱。还有两碗盛好的面,她把两碗面倒在一只大碗里,也放在冰箱里。擀好的面条用塑料袋装了,放在冷冻室。她开始刷锅洗碗,把厨房收拾清爽,用拖把拖了地,回到自己屋里休息。耿老头到晚上才回来,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晚饭,孝兰没征求耿老头的意见,私自把中午剩下的面条和臊子放在一起烩了,盛了两碗,放在餐桌上。耿老头低着头吃饭,年纪大了,还是孝兰做的饭可口。耿老头吃完烩面,把汤也喝了,想着中午的臊子面剩的多,他把碗朝孝兰跟前一推,表示再来一碗。孝兰看着耿老头吃得很香,还要第二碗,气消了大半,起身给耿老头盛饭,端到餐桌上,问,要点醋不?耿老头说,不用,正合适,香!孝兰脸上浮起笑,没说话,坐下继续吃饭。
耿老头的儿子儿媳后来来家就少了,耿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孝兰知道,耿老头这是在怨她没处理好跟继子的关系,她的心渐渐冷下来。这天她去买菜,又碰见夏老太,没等夏老太问她,她就说,还是你想得开,做保姆好,有工资,自由,合得来就做,合不来就不做,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夏老太知道孝兰在耿老头家过得不如意,耿老头是她给介绍的,过的不好她也有责任。夏老太说,正好我认识一个老头,想找一个年纪大点的保姆,回头我给你牵个线。孝兰说,那就麻烦你了,让你替我操心,我心里蛮过意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