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沈的第四个年头才知道北陵公园真正的景致不仅仅在那6元钱的门票里,在尚未对外营业的早7点前,自有一个繁盛的世界。
那个时间段,太阳还未重掌大权,星辰却玩忽职守,酝酿着四散,独留下新月掩面,满月高悬,可光芒正在收敛。街道上很静,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焦急地闪烁着远光灯向前试探。路的尽头,他们要追赶上时间。马路两旁,环卫工人已经开始劳作,灯光洒落的金黄把他们佝偻的身影越拉越舒展。 我常从陵西入园,西门虽不是正门但也气派非凡。八根朱红色的立柱支撑起天青色的琉璃瓦廊顶,蓝底金字满汉同书的昭陵牌匾居中,肃穆而庄严。
门口的柱子旁,分散着三三两两热身的晨练者,年轻人象征性地弓步,体前屈,提踵,急切地摩拳擦掌,这也许是他早起的第一天。年长的则明显沉稳许多,拉伸的顺序有条不紊,节奏也不会被轻易干扰。成百上千日形成的秩序井然,一切尽在不言。这些人多半是在为晨跑做准备,但千万不要以为北陵的清晨只有晨跑一种运动形式。若跟随我从西门一路向东至皇太极广场,眼前便豁然开朗。人多,队伍多,花样多,新玩意多,应接不暇。
此时音乐声也是此起彼伏,交相辉映。超过百人的广场舞有四五组,队员各自穿着统一,配合着领队的口号,伴着音乐的鼓点律动。组与组之间都保持了一定距离,无论是动作姿态,服装道具绝对找不到半点雷同。比广场舞更专业些的是一组民族舞和一组拉丁舞。民族舞的阿姨们身着艳丽舞衣,似彩练当空。领舞的是退休舞蹈演员,身姿走位都透着当年的风韵。拉丁舞者们节奏感极强,桑巴的激情,恰恰的活泼,举手投足间都是异域风情。除了跳舞,静心,调息,冥想,舒展,做瑜伽的人在追求身心合一。太极拳,太极剑,太极扇自成一派中国风。旁边的毽球侠凌空抽射,一勾一扣,绝杀得分。不远处放风筝的,抖空竹的,滚铁环的,玩轮滑的,抽陀螺的,甩九节鞭的,江湖儿女多奇志,蔚为壮观。
从皇太极广场向东,靠近湖边有一处连廊,那里经常聚集了一群热议时事的退休大爷,主讲人指点江山,慷慨激昂,不免引人驻足。旁听的多半功课没做足,不敢随意插言。个别极其认真的边听边做着笔记,也许明天是他的主场。旁边的青石板地面上,有用一米多高的毛笔写下的半干字痕,行书草书,苍劲有力,也有用粉笔写下的小楷,名言诗句,工整有序。
再往前便到了湖边,这里是最好的观日出之地,几乎没有遮挡,见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湖光千倾,心生荡漾,一日之精气神,在此清晨。
若时间充裕,便可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悠然地晒会太阳。湖面上有三三两两的野鸭嬉戏,激起水花朵朵,也有落了单的,独享着涟漪的碧波。湖面的上空常有鹰隼试飞,展翅,俯冲,盘旋,好不威风。湖边的灌木上落着几只喜鹊,不飞的时候,竟也无声地望着天空。会有钓鱼的人,自带一个小马扎,做持久战的准备,也有下了网便回到长椅上闭目养神的,他们多半只想捉些小虾。这样的北陵,我的爱。
年少时总觉得驰骋必是远方。殊不知一座北陵公园就怀揣着多少今时的故事,流转着多少旧日的传说。有多少通幽的曲径,又被怎样的人,怀着怎样的心境踏过。有多少盘结的枝干,又被怎样的岁月,呼啸着怎样的风雨吹着。春来问柳发几支,夏满绿荷任天真,秋浓风啸落英逝,冬去踏雪了无痕。
这是一片开阔的天地,也是一个隐秘的世界。一切无关年龄,一切年轻,未腐朽,正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