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伴着落叶,渐行渐远,冬和着北风,由远而近,新的一年正慢慢地向我们走来。
每每这个时候,父亲总会隔三差五地来电话,“天气预报说了,杭州要下雨了,又降温了,你要多穿点衣服啊。”他每天都在关注着杭州的天气,似乎我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雨,一生伴着父亲。 父亲是个中学教师,母亲则在家务农。哥哥从小跟着父亲,姐姐和我则在家陪伴着母亲。父亲的学校在镇上,距家十里,上完课,只要学校不开会,或没事,父亲总是骑着自行车回家干农活。
田里有没有水,明天会不会下雨,成为父亲常年关注的一件事。 最需要雨水的是暑期“双抢”,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内,要把水稻收割完,然后种下秧苗。夏天,水田里的水往往被太阳烤得像烧开锅的沸水,大家下田前就必须先习惯性试几下,不然人都会被烫的跳起来。不过,再烫的水在父亲眼中也是宝水,他总是想着法子让水能够给庄稼带来足够多的水分。他总是有空就要到自家农田里转上一圈,似乎这是他的精神领地,去看看有没有由于黄鳝之类的钻洞漏水,看看水稻的长势,俨然是个地道的农夫。 每次下大雨,父亲不是呆在家里休息,而是带上雨具和鱼网,到池塘出水口,到水库边,到水渠边上去抓鱼。半天时间,大半桶鱼就成了家里的美食了。或送给城里的哥哥姐姐,或送给亲朋好友,再多了就冻起来放到冰箱。更小的鱼被母亲冻起来,每天给家里的小猫烧一点,所以猫每次看到父亲抓鱼回来,都围着他直转,就像迎接凯旋的英雄。
1995年春季的一天,父亲因为家里活多田回家帮母亲干活,但学校里又要早自修,所以早上天还没有亮,就骑自行车到学校去,路上雨很大,公路边一个下水道出现了问题。突然自行车前轮一下子冲撞到坑里,一个跟头把人甩了出去,头刚好碰到了前面的大石头上,顿时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醒过来,一摸头全是血,他跌跌撞撞走到附近老乡家里,最后被送到了医院。这事还是我部队休假后知道的,只是那段时间感觉父亲一个月没给我写信,因为平时都是两个星期写一次。原来他叫家人不要对我提起住院的事,怕影响我在部队的训练。
1996年春节,我军校放寒假回老家,临近春节,那天风大雨大,父亲提前一个小时到车站等我。当我下车时,第一眼看到风已将父亲花白的头发吹得乱乱的样子,心一下子酸了。二年没有见面了,怎么父亲一下变了这么多,两鬓全白了。雨水把父亲的一双裤腿都淋湿了,本来就瘦弱的身材就像秋后的芦苇。但一看到我,他又精神百倍,要帮我拿箱子,我说:“爸,我自己拿好了。”他一脸不高兴,看到他这样,我就把背包给他,他像个小孩似的,又满脸的高兴。雨中的他,就像充满了电,挺着腰杆往回走。路上遇到熟人,他总是说,我军校的小儿子回家过春节了。
老家有个说法,新房子居住时,家里人都要来住几天,这样房子就会聚集人气。那年我搬进了自己的新房,父亲也退休多年,我邀请他来看看,他老是说家里忙,以后空下来时会来的。五年后,他终于主动提出要到我这里小住几天,再看看美丽的杭州西湖。 春节过后,一直下着小雨,雨中的西湖雾朦朦一片,分不清是湖还是雾。风也一个劲地吹着,吹在脸上像刀割,好像冬天又回来了。父亲说,这是我第三次来看西湖,西湖越来越漂亮了。说是这么说,可看他好像没有更多的兴致,最后叫我开车在其他景区,还有我上班的单位等几个地方转转看看就行了,几乎车都没有下,或许是雨天吧,我这样想着。
三天后,父亲回去了。他电话说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叫姐陪他到医院检查一下。胃癌晚期,已转移!那天,雨一直下,没停过。 春天,真是个多雨的季节,父亲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雨也好像特别的多,一连就好几个星期。市里医院住了两个月,来杭州又住了一个月,最后又到了老家的医院。每周六我都回老家,为再看父亲几眼。每次我回去,父亲都叫哥哥姐姐回去,只叫我陪夜,是的,我为在外面时间太长了,十八九岁外出,与父亲分开整整二十年了。父亲说,最好这几天不要下雨了,种的油菜可以收割了,再下的话会长芽的。父亲的眼眸子一天比一天清澈,这让我担心起来,因为之前我一个亲戚去世前两个月就是这样的眼神。
7月的一个周五早上,哥来电话说父亲吵着要回家,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父亲的固执是没有能扭转的,最后哥哥姐姐为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我知道,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中午我们一家就和同在杭州上班姐夫往家里走。 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在路上飞奔,我开着车,姐夫电话不断地与哥联系着。哥说,父亲睡着了,我想他可能累了吧。十分钟后,哥电话过来,说父亲走了。刚晴朗的天空来了一阵乌云,瞬间大雨如注。女儿在后面说了声:“爸爸,前面有彩虹。”我强忍着,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车子是如何开回家的。 父亲,安详地躺在那里,哥说眼睛老闭不上。我对父亲说:“父亲,你怎么就不能等等我呢。”我伸手去摸了父亲的眼睛,合上了。
父亲出殡那天,早上大雨如注,我们刚出门,天不下雨了。等我们安顿好后,天又下了整整二天的大雨。
父亲, 今天杭州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