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阮晴扶着阮秋芷回进屋内,屋内桌上早摆了一碗银耳汤,正腾腾的冒着热气。
阮晴扶阮秋芷在桌边坐了,道:“师父,汤还热着,快些喝了吧,晴儿帮师父收琴去。”说着快步去了。
阮秋芷看着碗里冒起的热气渐高渐淡,终于消散无踪,心中帐然若失,提不起一丝胃口。
不一会,阮晴便抱着火姻跑了进来,见那碗银耳汤没少了一分,便皱眉道:“师父,可是晴儿煮的银耳汤不好?要不我再去煮一碗?”
阮秋芷摇头叹道:“这汤很好很香。”
阮晴忙道:“那师父还不喝,凉了就真不好喝了。到时候,晴儿可得再去煮一碗才好。”
阮秋芷知道如果自己不吃,等汤一凉,她这徒儿非再去煮来一碗不可,只索收拾心情,强着自己喝了一汤勺,待舀起第二勺,却只觉胸中烦恶,怎么也没法将甜香浓郁的银耳汤送入口中。
阮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平日里也就罢了,师父这阵身子本虚,再似这般神魂不属、茶饭不思,这病可就越拖越不是个头了。”不由愤恨,嗔怪道:“都怨那陈大人,夜闯望云居不说,还将酒气秽物污了满院,把师父好好的胃口都冲撞没了。”
阮秋芷放下汤匙,叹道:“不怨他,若不是情非得已,他是绝不肯来望云居的。”
阮晴奇道:“这是为何?我看他对师父你情有独钟,又怎么会不肯来此呢?”
阮秋芷心中一愕,寻思道:“这一晃眼,晴儿却也长成个知情晓事的大姑娘了。却不知方才情状,她看了几成去。”又想:“这么些年,许多纷扰,我都郁结在心,无人可诉,晴儿是我极亲近之人,既情窦已开,又被她撞破今日情事,倒正可一诉衷肠,以梳纠结。”一念及此,当下便向阮晴问道:“晴儿,可知这望云居名字的由来?”
阮晴应道:“这个我听于嫂提过的,‘望云’居,是取‘人生浮云,叹望不及’之意。”
阮秋芷奇道:“这是于嫂说的?”见阮晴点头应“是”,不禁惊怪:“于嫂区区一个仆妇,又怎么说得出这种脱俗之语?”一时无由可想,叹道:“其实,‘望云居’本来无名,后来因了一个人,为师才给这院子配上了‘望云居’的名目。”
阮晴奇道:“因了一个人?却难道‘望’是盼望之意?”
阮秋芷点头道:“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错,那人名叫‘司马云’,‘望云’之意,其实粗浅。”提到“司马云”三字,阮秋芷不禁声色轻软起来,往日种种,历历而来。
“记得那年,我便如你现今这般年岁,因得高师授业,又皆姿色尚可,在临安风尘中崭露头角。也就在那时,相识了陈刚中,就是而今的陈大人。”
“陈家是临安府知名的官宦之家,陈刚中的叔伯都在朝中供职,他自己也在早几年前参加过科举,中过榜眼。因家父早故,家母体弱,他不愿远离,便讨了个临安府的文职,以便奉养家慈。如他这般家世显贵,仕途通坦之人,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凭他挑选,却不料那么多好人家的小姐他都没看上,偏偏只看上了我这个风尘女子……”
说到此,阮秋芷不由长叹一声,却听阮晴道:“师父的才情样貌,本就不是寻常小姐可比。”
阮秋芷微微一笑,叹道:“你这就是小孩子见识了,常人择偶,看的是家世身份,却哪管你的才情样貌。如我们生于风尘中的,又有几个人看得起的,吃得几年青春饭,临了就是仆妇粗婢的命,至好的出处不是配于小户人家继弦,便是嫁入大户人家做妾。”
阮晴自小便生长在望云居中,看的尽是人家对阮秋芷的礼遇客套,却实不知风尘女子居然是这般的辛酸薄命,大觉惊怪。
阮秋芷看她神情有异,叹道:“傻丫头,师父现在只算半个风尘人了,而你却根本就未入风尘,你跟蕊儿,可是我望云居的闺女,并不比别家女儿轻贱。”
阮晴闻言动容,哽咽道:“师父……若不是得师父收容,我跟蕊儿姐姐现在可不知在哪受苦呢。”
阮秋芷皱眉道:“你这丫头,为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望云居多了你跟蕊儿两个,可不知多了多少欢声笑语,要没你们俩,为师这些年可不知如何打发得过。为师从你们身上得到的,可比为师给你们的多得多。”想到这十余年的寂寞,若不是收了晴儿这个徒弟,心得旁系,实不知挨不挨得过,不由泫然。
阮晴见自己一句话招的阮秋芷大为感伤,忙转话头,问道:“哎呀,晴儿胡乱插嘴,可把师父的话头给打断了。后来怎样?这陈大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可惜是个酒徒,所以师父就看不上他了吧?”
阮秋芷奇道:“他怎么就成酒徒了?是了,你方才见他醉酒来着。其实他甚少饮酒的,今日之醉,或许正因了‘酒能壮胆’这句话吧,若不然,他怕真的不会进这望云居了。”
阮晴吐一吐舌头,道:“那师父为何看不上这陈大人呢?”
阮秋芷愣了愣,叹道:“为师何尝有看不上他的意思。我是风尘飘萍,他是官场大才,他不嫌弃我卑贱,愿意将我明媒正娶进府,即便我不愿,那也只缘自惭形秽之意,哪会对他有轻视之心。”
阮晴愕然:“风尘中人,便就这般低贱于人么?在晴儿看来,师父可比谁都高洁得多呢。”
阮秋芷凄然一笑,道:“人之贵贱尊卑,历来有别,如我们风尘中人,从来都被视为最下流者。别看什么花魁名妓,人前多么风光,人后一般被人不齿。那年我虽艺成不久,初涉风尘,却早知风尘不是久留之地,既蒙陈刚中垂青,如何不愿。于是他凭着官场中的路子,又花了许多银两,将我的娼籍除了,只待选定黄道吉日,迎我入门。却就在我以为自己不日便成陈家人的时候,一个非同一般的男子忽然就闯进了我的生活。”
阮晴恍然大悟:“怪道一向对男人不假辞色的师父对那陈大人却颇有不同,原来师父与他还有这样一段。”见阮秋芷眼神迷离,悠然神往,忍不住问道:“那个非同一般的男子就是司马云了罢?”
阮秋芷轻轻一笑,忽晕生双颊:“是啊,那人正是司马云,冷傲孤高,卓而不群的司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