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能够重来,不论几次我都愿意与你相遇。
——《秒速五厘米》
四目相对
你养过狗吗?
都说狗和主人之间的灵异情感,很难说得清楚。
在第一次见到它之前,我养狗的欲望并不强烈。
那一年,爸爸问我要不要从老家带一只小狗回家养,我在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崽中,与它四目相对,心一下子就软了。
圆溜溜的眼睛,很黑很亮,眼神里透露着目空一切的高傲。
“我要这只。”
初来乍到
我和爸爸将它带回了家。
初来乍到的它,丝毫不怯生,迥然一副领导视察的姿态,这里嗅嗅,那里闻闻,谁都不搭理。走起路来那架势,活脱脱像个骄傲的小公举。
爱宠心切的我,兴致勃勃地跟它套近乎,可它非常抵触,一双眼睛冷冷地瞪着我,两只前爪趴着地板,压低声音冲我嚷嚷。
这下可好,我被气得闷闷不乐。
“小狗刚来咱家,对陌生人和环境得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慢慢来,先给它取个名字吧。”爸爸说。
听到要取名字,我立马忘记了生气。
给自己的爱宠取名字可不是一桩小事儿。
“这个我可得好好想想。”
特别的名字
我想啊,一定要给它取个非常非常特别的名字。
黑不溜秋的,叫小黑?太普通;
一只小母狗,叫阿花?太俗气;
走可爱范儿,叫宝宝?像个娃;
我喜欢哆啦,叫丁当?像只猫;
叫小不点儿?可它总会长大啊。
叫小雨点儿?我最讨厌下雨呀。
想得脑瓜仁儿都疼了。
呃,我发现每次我们叫它过来的时候,都是“啧啧啧”(客家人秒懂)的呼唤声,要不,就叫它“啧啧”好了。
嗯,英文名就叫“ZZ”。
既简单,又特别;接地气,又洋气。
没错!世界上应该没有哪只狗取这样特别的名字了!
“‘ZZ’,过来!”。
你等过的傍晚
除了名字特别,它其实是一只很普通的田园犬。
它总是冲我摇尾巴,歪着头听我说话。
我最喜欢摸它的脑袋,它最喜欢我摸它的肚子。
它臭美却不爱洗澡,傲娇却很少撒娇,活泼却也乐于独处。
它非常自觉。它的小窝在一楼的楼梯间,平时就自己乖乖呆着,不让它上来,它就不会上来。
它很爱干净。从来不随地大小便,拉完臭臭还会用爪子扒一些泥土或沙子盖住。有天早上我们都在睡懒觉,听见它在楼下哼哼唧唧,偶尔还吠两声,我们还以为有什么事儿,结果一打开大门,它嗖地一声就蹿出去拉嘘嘘了。
它还很高冷。根据我的观察,别家的狗狗吧,都喜欢交朋友,遇到同类都特别兴奋。我家这只可不一样,在路上无论遇到什么狗,都摆出一副高冷姿态,有些狗狗主动跟它套近乎,它也爱搭不理的。
就是这样一只不能再普通的小狗,俘获了我的心,成为我家的一员。
每天早上上学,它都屁颠儿屁颠儿跟在我后面,送到球场中央就停住,摇着尾巴看着我走远。
每次放学回家,在离家还有70米的拐弯处一上坡,我就能看见它兴奋地跑过来接我。
所以后来看《忠犬八公的故事》的时候,我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狗能知道主人什么时候回家。
和电影里的小八一样,ZZ大概是听到了嘈杂的声音,听到了我和别人不一样的脚步声,发现了那么几个每次都会出现的细节,它试验了几次几十次几百次,终于确信了这就是真理。
只要傍晚太阳开始落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接着主人就会出现啦。
ZZ一定是这么想的。
你给过的温暖
我特别怕黑。
小时候爸妈经常晚饭后出去散步,留我一个人在家写作业,只有ZZ乖乖地呆在门边,有时坐着,有时趴着,陪我背完一篇又一篇课文,做完一道又一道习题,无论炎寒酷暑。
它就那样守着,守着。
碰到突然停电,听到我的尖叫,它会立刻跑到我的脚边,摇着尾巴,用它那颗黑得看不见的小脑袋往我小腿上蹭,不时还抬头看看我。
那些个黑暗的夜里,只要我一转头,就能看到那双透亮的眼睛。
我还特别怕狗。
我和ZZ去菜园找妈妈,发现前面有一群狗。ZZ平时都是跟在我后面,这时它迅速跑到我的前面,一边观察那群狗,一边慢慢向前走。没走几步,那群狗开始冲我们吼叫,我害怕地停住脚步。ZZ也发出低吼,颈圈的毛全都竖了起来。
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其中一只大狗朝我扑过来,我吓坏了,转身就跑,ZZ迎着那只大狗挡了上去,跟一群狗撕咬在一起,瘦弱的ZZ被围攻在中间,发出了痛苦的哀叫。
我大声呼喊妈妈,终于大人出现,结束了这场不公平的厮杀。
恶狗被赶走后,我看见ZZ的耳朵和腿上都是血。我蹲下去,想抱它回家,可是它却挣开我,朝回家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蹦去。
我蹲在原地,看着它一瘸一拐努力蹦回家的背影,心疼得不得了。
它蹦了几步又停住了,回头看着我,我这才站起来,跟在它后面走回家。
回家的路很近,可ZZ一路上掉落的血滴,染红了我的眼睛。
那双黑暗中透亮的眼睛,那些滴落在地上的血滴。
那些我的童年记忆里,深刻又温暖的事。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鱼了?
不是我吃,是给你的啊~
失而复得的心情
ZZ失踪过一次。
我是那天傍晚发现ZZ不见的。
直到晚饭了,它还是没有回来。我担心得坐立不安,没吃几口饭,就跑到房前屋后四处找寻。
可是始终不见它的踪影。
不可能在家里,它再怎么淘气,闻见饭菜香总会出来的;
不可能在菜园,妈妈刚从那儿回来,说一下午没瞧见它;
不可能是闹脾气离家出走,中午吃饭还见它啃骨头啃得可开心了。
会不会是有人把它抱走了?但是ZZ从来都是生人勿进的。
我动用了所有的脑细胞在分析ZZ失踪的各种可能和不可能。当想到ZZ可能遇到的各种危险时,我带着哭腔央求爸妈带我去找它。
“它没回来,我就不睡!”
于是,我和妈妈沿着去干妈家的那条狭窄小道,一路找,一路喊。
妈妈打趣说道:“你瞧你给取的这名字,喊出来多怪呀。别人听见都不知道我们在找什么。“
可是我们都顾不上了。大半夜里,娘俩儿大声喊着:“ZZ!ZZ!”
谢天谢地,它回来了。
它叫喊着用尽全力朝我奔跑,那个失而复得的心情啊,我始终记得。
不知者不怪
ZZ生过一场大病,始作俑者是我。
那时的我,总想跟它一起分享所有的快乐。比如食物。
那个炎热的夏天,我把熬好的绿豆粥端到它嘴边,喂它吃了一些。没过多久,它开始不舒服。先是肚子发胀,浑身无力,不吃东西,接着呕吐不止。
一问爸妈才知道,原来狗不能吃绿豆。
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以为它会像以前一样,生个小病,第二天就好了。
第二天,我去看它,发现他趴在小窝里,一动不动,肚子又胀了许多。
我开始慌了,问爸妈该怎么办。
于是全家总动员,爸爸查资料,妈妈问朋友,我只能不停地给ZZ揉肚子,后来我们终于在一本书里找到了方法——用蕹菜熬汤服用,催吐消胀。
妈妈赶紧摘来蕹菜熬了浓浓的一碗汤,倒在ZZ的饭里,可它一动不动,根本不吃。
我急得眼泪都掉到了碗里,拿着汤匙一点一点地喂给它喝。每隔一两个小时,就去喂一次。
看着它难受的样子,我心里无比内疚。我一遍遍地帮它揉着肚子,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ZZ偶尔抬起头,看着我,虔诚的眼神里,我好像读懂了什么。
它说:我不怪你。
那几天,ZZ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到了后来,它连水都不喝了,趴在小窝里,奄奄一息。
它就那样趴着,撑着。
直到那天,电闪雷鸣。
ZZ忽然抬起了头。它艰难地爬起来,走到门边坐着。趁着妈妈开门,溜了出去。
我和妈妈担心地拿着伞跟在后面。
它一路跌跌撞撞往菜园走,无论我怎么喊也不回头。
我很奇怪,不知道它到底要干什么。
它走到菜园的一个角落,角落有一堵墙,墙上有个洞。它把头伸进了洞里,站着不动,就那样一直淋着,雷打不动。
我吓坏了。
“ZZ,回家!”
我喊它,它不听;我过去抱它,它却死死用脚扒着墙抵抗着我的力量,不让我抱起来。
我一下子哭了。
我不知道它要干什么,它如此的反常让我感到害怕。
雨越下越大。
过了一会儿,ZZ开始呕吐,吐得特别厉害。
我们突然全明白了。原来它是让自己淋雨感冒,然后把肚子里发胀的东西吐出来啊!
我既心疼又内疚。
这只聪明又顽强的小东西啊,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记住这个地方的,又是如何想到淋雨催吐的同时,还知道保护小脑袋不被雨淋的。
那天淋雨后回家,ZZ开始慢慢恢复。
我也大病了一场。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ZZ那毫不怪罪的眼神。
不知者不怪。这个道理,我是从它身上学到的。
原来这叫做‘失去’
那是一个平常的放学后。
天气很热,我回到家,口渴难忍,匆匆跑上二楼喝水,喝完才意识到ZZ竟然没有摇着尾巴来接我。
“ZZ!ZZ!”
妈妈看着我,小心翼翼说,“ZZ出事了。”
爸爸接下去说,幼儿园司机倒车的时候没看到ZZ在后面,撞上了它,后腿完全被压断,失血过多,重伤不治。
我脑袋一嗡,好久好久,才听明白爸妈说的每一个字。
然后,我像个疯子一样跑到楼下找到幼儿园司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嚎啕大哭。
“你还我的狗!还我的狗!”
爸妈拉着我不停地劝阻。
那一年,十二岁。还不足以理解和面对一种叫做“意外”的事故。
我发誓,我当时砸了校车的心都有。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面对,什么是失去。
后来
后来呢?
抱歉,没有后来了。
这些年,我很少想起它。
没有任何一只狗,让我想起它。
看到可爱的小狗时也曾心动过,口中说着也想养一只。
只有我知道,那是说说而已。
狗真的太好了。好到你怀疑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我欠ZZ的太多了,这个重量,让我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去面对另一只狗了。
我还是不太愿意想起它。
它乌黑光滑的毛发,它又黑又亮的眼睛,它摇尾吐舌的机灵劲儿,它伸长脖子等我的期盼,它远远朝我奔来的激动,它趴在门边雷打不动的守护,它追着尾巴转圈圈的滑稽模样,它身体的柔软触感和熟悉的气味,它的小脑袋蹭在我小腿上的温度和痒……
那些与它有关的童年记忆,我不愿想起。
我只是会在看《忠犬八公的故事》、《一条狗的使命》、《狗十三》这样的电影时,特别想它。
心里有个地方,隐隐作痛。
长大以后,我还是一样怕黑。
我必须在黑暗中点一盏小夜灯才能安然入睡。
直到现在,我还是一样怕狗。
每每看到狗,我都远远避之。哪怕它们离我几十米开外。我假装若无其事,一遍一遍绕开所有在路上遇到狗的地方,咬着牙壮着胆。
我想,ZZ一定希望我做个勇敢的大人吧。
再也没有谁像它一样,在我有危险的时候,挡在前面。
谨——
致我那唯一的ZZ。
我知道,它会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