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后方窗外是一条回旋梯，从二楼一直延伸到地面。铁制的回旋梯外表完全漆成黑色，表面连一丝一毫的铁锈都没有，很明显是崭新的。

江攀龙三步两步地走下回旋梯，绕到楼梯下方的那一片阴影中。支撑楼梯的两根铁制立柱中间停着一辆摩托车。这辆车不算新，但却很干净，从车身到轮胎，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和破损。车身上印着一条金色的龙形图案，龙头向上高高扬起，做仰天长啸状。

江攀龙拎起悬挂在车后座上的头盔，将它戴好，一步跨上摩托车，掏出钥匙，瞬间将车发动。只是几次眨眼的功夫，他就驶出商铺后方的长条甬道，奔出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扇偏门，直奔马路而去。

“嘀——”

“嘀嘀嘀……”

马路上的喇叭声变得更加嘈杂，仿佛天地之间都已完全被噪声充满。立交桥下方的马路几乎已经变成一座十字形的停车场，每一条车道都完全被各种各样的车塞满。交相闪烁的红绿灯似乎已经失去作用，因为所有人都在抓住一切机会向前插队，或者说是加塞。小车往大车之间的空隙里钻，行人往汽车和摩托车之间的空隙里钻。在下班和放学的高峰期，这样的景象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无论是司机，还是乘客和行人，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江攀龙长呼一口气，双手紧握住车把，奋力从一辆面包车和一辆吉普车中间的空隙穿过，停在红绿灯的前方。顶端的红灯还剩下十五秒。只在几秒钟之内，另外两辆摩托车先后从他的左右两侧擦过。那是两名身穿不同颜色制服的送餐员。他们好像没看到头顶上的红灯，对周围的一切完全不管不顾。

绿灯亮起。江攀龙微微弯下腰，双腿夹紧车身，右脚瞬间发力，先后超过身旁和对面车道行驶来的几辆汽车，随即拐向左侧的大路，紧贴着路边，一路向前行驶。大路上的车更多，但马路也更宽阔，显得不拥挤。

不一会儿，他驶入一大片新建成不久的商业区。从马路上往两边看，到处都是高大而笔直的摩天写字楼。这些写字楼顺着几条主干道由北向南蔓延，连成好几大片。几乎每一栋楼的外表颜色都是一样的，要么漆黑如墨，要么湛蓝如海。最重要的是，它们的形状也几乎相同，而且每栋楼顶都没有招牌。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专门为了让人迷路而设计的。

经过两个岔路口之后，江攀龙拐入第三个岔路口。那是一条很短也很窄的路，只有两条汽车道，人行道更是只有一条车道一半的宽度。小路两旁全都是连成片的高大写字楼，置身其中的人如果抬起头，只能看到一条同样狭窄的蓝色天幕，以及大片漆黑或者墨蓝色的阴影。小路上的人不多，除了西装笔挺的上班族之外，只有偶尔出现的快递员和送餐员。每个人都来去匆匆，从一扇大门中走出来，没几步，就又走进另外一扇大门。

江攀龙在一栋写字楼门前的空位停下车。所谓的“空位”，只是早已被挤满的停车位中间的一条缝隙，刚好可以容纳一辆较大的摩托。车刚刚停稳，原本一直在大门口来回溜达的保安就凑过来。

“哎，哎……”

江攀龙没说什么，只是一把摘下头盔，手上稍微加力，把头盔“扣”进摩托车旁边挂着的小铁筐里。头盔发出一声微弱的脆响。他抬起头，瞪了比他矮将近一头的中年保安一眼，自顾自地往大门里走去。保安楞在原地，没敢上前，足足一分钟后，才把只剩几根头发的脑袋缩回去。

“先生您好。访客请登记。”

江攀龙大步走到大堂中央的柜台前方，拿起笔，接过迎宾小姐递过来的登记表，“唰唰唰”地写上一大堆字，随即大步走向电梯间。

电梯间门口挤满各种各样的人。两群人分别围堵在两个下行的电梯间门口，双眼紧盯亮起的指针和屏幕上不断变小的数字。其中一个身材特别高大的光头男人嘴里叼着一支烟，不停地吞云吐雾，还把烟四处乱吐。

江攀龙厌恶地瞪向那个脑袋油光发亮的光头，随即走向另外一个电梯间。

“叮！”

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被围住的电梯间亮起灯。围在电梯门前的几个老头、老太太立刻一窝蜂地往前挤，恨不得直接把电梯门撞开。

“吱嘎——”电梯门缓缓打开。原本把电梯塞得满满当当的一群人猛地往外涌，一下子和拼命往里挤的老头、老太太们撞在一起。

“哎呀——”

“啊——”

两声娇呼响起。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拥挤的人群中摔落出来，向地面上摔去。

江攀龙猛地转过身，一个箭步冲上前方，伸出双臂，刚好接住那个差一点摔倒在娇小地上的娇小身影。

“唔……”

一声微弱的闷哼传入江攀龙的耳中。他楞了一下，随即轻轻地放开被他扶住的人。他这才看清，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娇小的女生。无论是从外貌上看，还是从体型上看，她都实在太小，颇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感觉。她大约只有十七八岁，长着一张娃娃脸，却留着一头柔顺的披肩长发，长发的末端几乎下垂到腰部。她身上穿着一套浅粉色的连衣裙，露出光洁细腻的双臂和白皙的大腿，双脚上一双白色长筒丝袜和一双轻巧的薄底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这身装扮都不像是写字楼里的工作人员，但也不像是来某个培训班上课的学生，因为她只背着一个小巧的贴身荷包——大约只能放进普通的手机和钥匙。

“啊……谢……谢谢你……”

被扶住的小女生忍不住低下头，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她本能地伸出双手扶住挂在自己腰间的小荷包，三步两步地向大门跑去。先前围在电梯旁边人纷纷转过头，看向她的背影。

“啊……不用……”

江攀龙愣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小女生已经跑出大门外，消失不见。他连忙转回来，发现电梯已经被塞满，正缓缓地关上门。但旁边的另外一部电梯刚好改变方向，下到大堂里来。他抬起手，拍拍自己的额头，跟在几个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身后，走进电梯里。

“为什么……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电梯缓缓向上升。代表楼层的数字不断增大。几次停留之后，电梯间里只剩下他一人。仍然亮着的楼层按钮也只剩下他所按下的“25”。

“不对！我现在想这个干什么啊……”

江攀龙用力拍自己的额头，让自己重新清醒过来。随后，他拉开外套的口袋，把右手伸进去，紧紧地握住放在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巧的移动硬盘。

“叮！”清脆的响声传出来。电梯抵达25层。门应声而开。

江攀龙走出电梯，立刻向右转。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间大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是两间标准办公室合并而成的，两扇宽大而厚重的电子玻璃门几乎和电梯间通往走廊的出入口一样宽阔。大门两侧各挂着一块铜制招牌，左侧的招牌上用中英文双语写着“中国星火科技公司清河分部”，右侧的招牌上则写着“中国星火文化传媒公司清河分公司”。招牌下方挂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打卡器，所有员工出入都必须要打卡开门。也就是说，所有外人都必须在有预约的情况下由公司内部的人带领才能进入。

江攀龙走到比自己还要略微高一些的电子门之前。两扇门都是不透明的，从外面往里看，什么都看不清。他掏出手机，看向屏幕。屏幕上显示出的全是各种各样的聊天信息。他打开通讯录，找到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个号码。

“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从走廊的另一侧响起来。

江攀龙忍不住冷哼一声，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把手机塞回到外套口袋里，抬起头，握紧双拳，把身体转向右侧，转向那个声音传过来的方向。

站在他面前的，是三个看上去有些“不正经”，甚至可以说是不三不四的人。一个人站在走廊中央，另外两个人东倒西歪地倚靠在白花花的墙壁上。从外表上看，站在中间的人还算比较体面，身上的衣服的样式和江攀龙差不多，脑袋上的头发用发胶固定成波浪状；倚靠在墙上的两个人则打扮得乱七八糟，一身背心配大短裤，脚上还穿着皮凉鞋，乱蓬蓬的长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怎么看都像是某些低俗网络直播平台上面的常客。三个人每人嘴里都叼着一根烟，肆无忌惮地吞云吐雾。走廊尽头刚好有一个看上去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女人从门里走出来，带着几分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便急匆匆地向另一边走去。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飞龙吗？怎么，你也来办事啊？”

江攀龙抛过去一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三个人。对于这三个人，他再熟悉不过，熟得不能再熟。他打心眼里不愿意再和这些人扯上什么关系。

“喂，我说，咱们老朋友好不容易见个面，你就没啥想说的？”

江攀龙直接转过身，用宽阔的后背对准自找没趣的波浪头。他本来想吐出一句“谁和你是朋友”，但还是管住自己的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身高大约刚过一米七的波浪头一点也不恼，反而还干笑两声。他伸出干巴巴的大手，向两个跟班招手。一高一矮两个“杀马特”跟班摇摇晃晃地站到他身边。

“不愿意理我啊？没事。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取得官方的正版代理权吗？”

江攀龙缓缓转回身来，再次看向玻璃门。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呵呵。”

波浪头冷笑两声，抬起双手，整理自己的衣领。一块明显的褐色污渍从他白色衣领的边缘显露出来。

“当然有关系。我，现在也要经营极战王。我，也需要正版代理授权。”

“呵呵。”

江攀龙发出一模一样的冷笑。

两个“杀马特”脸上同时露出紧张的表情。

“放心。我知道，你和你师父不一样。等我拿到正版代理权，我不会干涉你们的。你们该怎么搞，还是怎么搞。”

波浪头抬起右手，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起自己嘴上的烟，用力往外吐出一大口烟雾。

“叮！”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两扇电子玻璃门缓缓打开。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缓缓从门中走出来。刚迈出大门，他就忍不住皱起眉头，抬起手，轻轻地挥动两下，想把飘到他脸上的烟雾驱走。

波浪头识趣地把手里的烟掐灭，扔到放在大门旁边的垃圾桶里。但那两个“杀马特”却没有把烟灭掉的意思。

“您……好，请问是江先生和王先生吗？”

“哎！没错！没错！我就是王克！您就是张秘书吧？之前帮我说那么多好话，真是辛苦您啦！辛苦您啦！”

波浪头王克一步跨上前，握住张秘书来不及放下的右手，一边点头哈腰，一边一个劲地道谢。张秘书被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尴尬地笑着。

江攀龙再次忍不住冷笑。他也略微点头，目光却落在那两个“杀马特”身上。两个“杀马特”仍然没有任何动作，也没说话，就像是两座雕像一样。

“您几位请跟我来。徐经理正在办公室等候几位。极战王官方派来的负责人也在。”

张秘书转过身，用自己的出勤卡开门。王克和两个“杀马特”率先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江攀龙跟在最后，慢悠悠地往里走。不一会儿，几个人同时走到经理室的门口。

“请进。”

张秘书缓缓拉开经理室的门。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屏风，上面画着一幅墨梅图。由于屏风的遮挡，没有人能从门外看清经理室内部的情况。

江攀龙皱了一下眉头。由于所学专业的原因，他完全能够感觉到，这种中式古典风格的陈设在注重简捷和效率的办公室里显得特别不和谐。但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你们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

江攀龙跟在王克三人身后，绕过屏风，走进经理室。踏进室内，他才注意到，在里面等候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站在办公桌前，另一个却坐在接待沙发上，没有起身。

“是……是你？”

2019.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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