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得知您癌症晚期的消息不过十天,
距离上次见您不过三天。
您笑着跟我说:现在你妈妈也在,以后随时回来。我回来了。
回来后第一件事,三炷香,三叩头,祝您一路走好。
爷爷去世前,父母看着情况不妙,立即将老人家接回老家的房子,听说老人要在家“老”去才会踏实。
我到家的时候是半夜,灵堂已摆好,院子坐着邻居几位长辈,父母守在灵堂口,看我来了,表弟迎上来,说:姐姐,你等会儿进,先放鞭炮。鞭炮噼啪响完,我走进灵堂,点上三炷香,叩头,这大概是个道别仪式。
我脑子在回放,临走那天,爷爷让我充了二十话费,开开心心。
他说:我把钱给你。
我说:我不要钱。
他:不要钱怎么充的嘛。
我:用手机直接充。
然后他拿着手机走开,和边上的二姨炫耀,你看现在充话费好简单。听力不佳的他,说话极其大声,传遍两层楼不是问题。
院子里坐着的几位长辈都是邻居,说是邻居,其实都有或多或少的血缘关系。
农村丧事复杂,单靠自个儿家是策划不下的,我们这儿的习俗,家人去世后,儿女便要挨个到邻居家去请求帮忙:大娘,我爸爸去世了,麻烦你们来帮个忙。
我回去的时候他们正坐院子里聊天,说:二哥(我爷爷)走得合适,要是再晚几天,大家都忙着收谷子,没空来帮忙了,好像二娘也是这个时候。
二姨回答:是啊,妈妈比爸爸晚几天。
三年前,奶奶也去世在八月,三年后,爷爷在八月和她重逢。
中国的家庭式大事总是繁琐,无论丧喜,拿这丧事来说,守夜、看灯、走道场、下葬、点灯......疲惫的流程让人暂时忘却早期的不舍,爷爷年过八十,无甚痛苦,算是“喜丧”,表面上看去家人们倒也算看得开。与其说是“丧事”,更像是整个家族同心齐力完成的一场漫长仪式。
而我也久违地在老家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七天。
我晚上守夜,白天抽空昏睡,醒了便在院子里游荡。
院子里的果树和从前一样,一棵不少,核桃、柚子、柠檬、橘子,还有和表哥年龄一般大的仙人掌,还开出了花。
家背后的三棵楠木树,也长得正好,郁郁葱葱,听说前几年有人出价要买,三姨婆拒绝了,这虽不值钱,但称得上传家的宝了。
看着满树的柚子,我忍不住手痒,想摘一个尝尝,长辈劝说:这柚子还有大半个月才能熟,你现在摘下也是浪费。
我:可是半个月后这里就没人了。
爷爷去世后,这个院子便不会再住人了。说是如此,我也知道过路的人们和邻居总不会让柚子就这样放着,我便兴致缺缺地走了,转身打起了核桃的主意。
核桃树是前几年爷爷从绵阳带回来的,今年倒是我第一次见它结果,核桃的果实又绿又硬,远看像梨近看也像梨。我摘了一颗,拿去给我爹,问他这怎么吃,他说你等下我给你剥。
我跟我爹背后转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等下”,便一个人蹲在角落,拿起砖头,又是砸又是剥的,捣鼓半天,得到一个鲜白的核桃和一双沾满黄色核桃汁的手。后来才知道,核桃汁,是轻易洗不掉的......
我妈知道后,恨不争气,说你这手还怎么伸得出去,仿佛我做了天大的错事。
院子里没得玩了,我就上马路下田间。
临近秋收,田里的水稻大片大片,泛着黄绿的光,真的好看。夕阳西下,就更是美丽,蝉声永不止,水稻随风晃。
家门口的不够看了,我就骑着表弟的电动车驰骋在乡间小路。
第一次表弟还极为不放心,
问我:你会不会骑啊?
我:会,没骑过,但我理论知识强。
他:哎,还是我带你吧。
我:别,你先让我试试看行不行。
说着,我坐上车,把手一扭冲出去,头也不回,哪有不行的,我觉得自己特帅。
在家这几天,离了冷气开到最低的办公室,才真正感受了一次炎热的夏季,加之乡村的闲散气氛,我仿佛又蹭了个暑假,托爷爷的福。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告别,只管每晚守夜时,护好长明灯,不断三炷香,凌晨放鞭炮,鸡鸣喊声人。
古老的丧礼习俗我不太认同,但老一辈信这个礼,那么我便守着这个礼,送爷爷最后一程。
仪式 已过,我们又开始新的生活。
“天堂的麻将馆热不热闹,您可要好好玩。”